夜色如墨,外门执事堂深处,一间平日里用于处理紧急事务的议事厅内,此刻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寒冰深渊。
长条形的黑铁木议事桌旁,坐着七八位气息沉凝的身影,赫然是负责本届外门大比裁判和仲裁工作的数位长老,以及几位资深执事。坐在主位的,正是脸色黑如锅底、眼袋深重、仿佛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的冷长老。
议事厅内烟雾缭绕——并非什么仙气灵雾,而是几位有抽烟袋习惯的长老,正一口接一口地勐嘬着手中的老烟枪,试图用辛辣的烟气驱散心头的烦躁和疲惫。桌上的灵茶早已凉透,无人有心思去碰。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滋滋”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一声沉重叹息。
终于,冷长老将手中那份厚厚的、写满了字的卷宗“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声音嘶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无奈:
“诸位,都说说吧。明天就是决赛了。”
他手指重重地点着卷宗上最前面的那个名字——“林风,孤狼队”。
“关于此子,关于他这几日的‘表现’,以及我们裁判组后续的应对和……规则的调整,都议一议。”
一位面容古板、法令纹深刻的长老率先开口,语气严厉:“此子行事,毫无章法,全凭歪门邪道,哗众取宠!严重扰乱大比秩序,败坏我宗门严谨求实之风!依老夫看,决赛之前,就当以‘行为不端、手段卑劣’为由,取消其参赛资格,以正视听!” 他是刑堂的李长老,向来最重规矩。
他话音刚落,另一位较为圆胖、负责宗门坊市和部分庶务的王长老就捻着胡须摇头:“李长老此言差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风所用手段,固然……呃,别致了些,但细细追究,哪一次触犯了明文的比赛规则?烟花剑自爆?规则未禁法器自损。言说对手剑器瑕疵?那是言语交锋,未动刀兵。异味致对手不适?那是自身携带物品泄露,非主动施毒。法器失控?更是意外。丹药赠人?对手自愿认输。发光蘑菇?那更是……那更是……”
王长老说到“发光蘑菇”时,自己也卡壳了一下,脸上肌肉抽搐,才勉强接上:“那更是未曾明令禁止的‘自然产物’!我等裁判,难道要因选手手段新颖、难以预料,就剥夺其资格?传出去,岂非显得我宗心胸狭隘,容不得英才?”
“英才?”李长老嗤笑一声,指着卷宗,“王长老管这叫英才?这分明是搅屎棍!是祸害!你看看他这一路,把好好一场严肃的大比,搞成了什么样子?弟子们现在都不好好修炼了,整天琢磨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想着怎么钻空子!风气都被带坏了!”
“此言太过!”另一位主管传功、性情较为温和的孙长老开口道,“我观此子,虽举止跳脱,但其应变之能、洞察之敏,确有过人之处。面对强敌,总能于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所用方法虽奇,却也暗合‘兵者诡道’之意。或许,这正是某种……未被发掘的天赋?”
“天赋?哼!”李长老冷哼,“我看是走了狗屎运的泼皮无赖!”
“够了!”冷长老勐地一拍桌子,额角青筋跳动。他受够了这些争论,这几天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转向旁边一位一直沉默不语、面前摊开着厚厚律法典籍和往届大比记录的老者。
“陈老,您是宗门律法典籍的编纂者之一,德高望重。您看,从律法和规则层面,对此子以及后续,该如何裁定、如何完善?”
陈老扶了扶水晶磨成的单片眼镜,慢条斯理地翻动着面前的典籍,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学究式的严谨:“纵观林风此子所有场次,老夫与诸位执事已反复核查现行《外门大比细则》、《宗门弟子比斗通则》以及相关补充条例。”
他抬起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扫视众人:“结论是——截至目前,此子所有行为,均未直接违反任何一条成文规定。”
议事厅内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吸气声。虽然大家早有预感,但被权威如此明确说出,还是让人感到一阵无力。
“但是,”陈老话锋一转,手指划过典籍上的一些空白处和模糊条款,“也正因如此,暴露出我宗现行比斗规则,存在大量漏洞、歧义与未尽之处。”
他拿起另一份刚刚起草、墨迹未干的文稿,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基于林风案例,裁判组提议,需紧急增补或明确以下规则条款,并建议纳入宗门律法常例修订考量:
“一、关于法器使用:增补‘禁止使用结构极度不稳定、存在明确自毁或失控风险的法器参赛。裁判有权对参赛法器进行安全性评估。’ 补注:需明确‘极度不稳定’之界定标准。”
“二、关于言语干扰:明确‘禁止使用包含对手未公开之隐私、功法缺陷、旧伤隐疾等信息的言语,进行针对性心理打击,以不当影响比赛公平。’ 补注:需界定‘隐私’与‘正当战术分析’之区别。”
“三、关于携带物品:增补‘禁止携带可能对对手造成严重生理或心理不适(包括但不限于极端异味、致幻、致盲等效果)且无明确战斗辅助作用的物品入场。裁判有权判定物品性质并要求暂存。’ 补注:需明确‘严重不适’之程度,及‘战斗辅助作用’之范围。”
“四、关于场外因素:明确‘非选手主动召唤或驱使,但与选手存在明显亲近关系或受其影响的生灵(包括灵兽、妖物等)闯入赛场并实质干扰比赛进程的,裁判可根据干扰程度予以警告、判罚乃至判定选手负。多次发生可取消资格。’ 补注:需建立‘亲近关系’判定标准。”
“五、关于物品投掷:增补‘禁止投掷非制式、功能不明或可能产生不可控效果的物品攻击或干扰对手。裁判有权即时判定物品性质并做出处罚。’ 补注:需明确‘功能不明’、‘不可控效果’之定义。”
“六、关于赠予行为:增补‘禁止在比赛过程中,以任何形式向对手赠予物品(包括但不限于丹药、符箓、材料等),以影响对手判断或换取比赛优势。违者视情节判罚。’ 补注:需考虑疗伤丹药等特殊情况。”
陈老一条条念下来,语速平缓,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位长老心上。这些条款,几乎每一条都能对应上林风某一场的某个“骚操作”。有些条款甚至细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足见这几日裁判组被逼到了何种地步,又是如何绞尽脑汁地试图堵住每一个可能被钻的空子。
念到最后,陈老自己也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粗略统计,因此子一人之故,我宗《外门大比细则》需紧急增补十七条,修订模糊条款九处;《宗门弟子比斗通则》亦需相应调整五处。若扩展开来,涉及宗门律法其他方面可能产生连锁影响的潜在修订点,不下三十处。”
他看向冷长老,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敬佩(对林风搞事能力)和极度疲惫的复杂神情:“冷长老,不瞒你说,老夫编纂宗门律法辅助典籍近甲子,经手大小修订无数次,从未见过一人,能在短短数日之内,以如此……生动具体的方式,暴露出如此多规则漏洞。此子一人,倒逼我宗律法完善之功,恐抵得上平常三十年的修订磨合啊!”
“……”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
所有长老都沉默了,脸上表情精彩纷呈。有依旧愤满的,有无奈苦笑的,有深以为然的,也有茫然失神的。
冷长老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议事厅顶部繁复的阵法纹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三十年的律法完善之功?这他妈是该夸奖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日后宗门律法课上,讲师们会如何提及:“当年,有一位名叫林风的外门弟子,以其‘卓越’的实践,为我宗律法体系的严密和完善,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而台下弟子们则会哄堂大笑。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那……明日决赛,针对林风,具体如何裁定?”一位执事小心翼翼地问道,打破了沉默。
冷长老勐地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日决赛,裁判组全员到场,严阵以待!依据刚刚议定的新规(草案),对林风及其对手‘惊雷’队进行赛前告知!比赛过程中,任何风吹草动,立即会商,从严裁定!”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绝不能再让此子,钻到任何空子!也绝不能再出现,让裁判组连夜开会修补规则的荒唐局面!”
众长老纷纷点头,脸上也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被一个弟子逼到这份上,实在是颜面扫地。
“另外,”冷长老补充道,眼神锐利,“昨夜林风遇袭之事,刑堂需加紧调查。大比期间,竟有人敢动用淬毒暗器袭击参赛弟子,此事必须严查到底!李长老,有劳了。”
李长老肃然点头:“份内之事,已加派人手。”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时辰,详细讨论了新规细节和明日决赛的各种预案,直到深夜,议事厅的灯火才终于熄灭。
长老们各自离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索和疲惫。连续数日被林风折腾得精神紧张,加上今夜漫长的会议,即便他们是修士,也感到了深深的倦意。
冷长老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执事堂门口,望着远处外门弟子聚居区星星点点的灯火,其中某一点,就属于那个让他头疼欲裂的少年。
“林风……”冷长老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明。
“决赛……你可千万别再整出什么‘照亮’律法漏洞的新活了……”
“老夫这心脏……实在受不了了。”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冷长老心头的沉重和那一丝莫名的……期待?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无尽的头疼和麻烦之中,他竟也隐隐想看看,那个总能创造“意外”的少年,在规则被大幅收紧的决赛场上,还能不能继续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