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跪在地上,寒风钻进衣襟。他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玉盒仍在怀中,药没丢。他喘了几口气,抬起头,看见黑袍人站在不远处,火把的光映出他的影子。
他撑着站起,双腿发软,仍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肩膀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他将玉盒举到对方面前,声音沙哑:“你说过,我拿到药,你就救她。现在药在这里,你该兑现承诺了。”
黑袍人一动未动,也未开口。风吹起他帽檐一角,露出半张脸——陌生而冰冷,眼神如霜。
谢珩皱眉:“你到底想怎样?”
黑袍人终于出声,低沉道:“我改主意了。光有药不行,你还得替我办一件事。”
谢珩一怔,随即怒意上涌:“你骗我?我拼了命才把药夺回来,你现在反悔?”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脚步声。一队人举着火把走近,灯笼照亮领头之人——暗红披风,左手小指戴着翡翠扳指,行走间指尖轻轻转动。
魏长忠来了。
他走到两人中间,目光扫过谢珩手中的玉盒,嘴角微扬:“世子辛苦了。但这药……你不该拿出来。”
谢珩盯着他:“你早就知道这里有古墓?”
魏长忠轻笑一声,抬手用拂尘轻扫了下谢珩的靴面。谢珩纹丝未动,眼神愈发冷峻。
“我不但知道,”魏长忠慢条斯理道,“那处线索,还是我故意留下的。你进不进去,何时动手,全在我的计划之中。”
谢珩心头一沉。
“你说什么?”
“我说,”魏长忠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这药是假的。它不是救命之物,而是杀人之毒,名为‘噬魂散’。服下后半个时辰内心脉断裂,七窍流血。你要真喂她吃了,她此刻早已断气。”
谢珩手指猛然收紧,玉盒几乎脱手坠地。
“不可能……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魏长忠冷笑,“因为你太碍事了。你在边关集结兵力,查通敌案,还杀了北狄指挥官。他们恨你入骨。我正好借机除掉你。”
谢珩脑中嗡然作响,片刻后猛然醒悟:“古墓里的机关,是你设的?”
“没错。”魏长忠点头,“连那扇石门,都是以你父亲当年的血印为模所造。你的伤口恰好能开启机关。我早料到你会去。”
谢珩低头看向掌心,那道伤痕仍在渗血。他忽然明白:机关认的并非他的血,而是薛家血脉。他是长公主之子,外祖与薛家渊源深厚,血统相承。
他抬头望向黑袍人:“你是他的人?”
黑袍人沉默不语。魏长忠替他答道:“他在江南水寨潜伏十年,一直是我安插的眼线。你去找他,等于一步步踏入我的圈套。”
谢珩呼吸渐重,袖中判官笔悄然滑入掌心。他想出手,却知此刻不能轻举妄动。
魏长忠仿佛看穿其心思,往后退了半步,身后护卫立刻围拢,刀刃出鞘。
“别冲动。”魏长忠语气平缓,“你现在最该考虑的,不是杀我,而是她还能活多久。”
谢珩身形一僵。
“她快不行了。”魏长忠淡淡道,“气血耗尽,仅凭一口气吊着性命。你就算杀了我,她也撑不过今夜。”
谢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怒火已敛,只剩彻骨寒意。
“你想让我做什么?”
魏长忠笑了:“聪明人。我不让你杀人,也不逼你背叛。我要你放一个人走。”
“谁?”
“崔紫菀。”魏长忠道,“三天前被抓入京,关押在刑部大牢。你要将她救出,送往城南十里坡。只要她安然离城,我便给你真正的解药。”
谢珩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第二次?”
“你可以不信。”魏长忠摊手,“但你别无选择。你不答应,我现在就走,一个时辰后她断气。你信不信?”
谢珩沉默不动。
魏长忠又道:“还有,你们义军中有七人是我的眼线。其中一个,是你最信任的粮草官。你若妄动,他们随时能让营地大乱。”
谢珩心头一震。
“你说这些,不怕我日后报仇?”
“怕。”魏长忠笑了笑,“但我更怕你死得太早。你活着,才能搅乱北狄的布局。我需要你,至少再活三个月。”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下:“明日天亮前,我要看到崔紫菀出城。否则,她的命,你的药,全都成空。”
护卫们随他离去,火把的光影渐行渐远。
黑袍人最后看了谢珩一眼,也转身隐入黑暗。
谢珩伫立原地,手中仍紧攥着玉盒。他知道这药不能再用,可刚才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希望降临。如今一切皆成泡影。
他低头凝视盒子,松开手,又猛地握紧。
寒风掠过耳畔,他忽然想起春桃说过的话。那天在道观,春桃悄悄告诉他,明蕙每次咳血后,都会把染血的帕子藏进袖中的荷包。她说小姐不让旁人碰,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他记得那个荷包是靛蓝色的,无花纹,缝线细密。
他转身大步朝营帐走去。
守在外围的两名义军见他归来,连忙行礼。他未言语,径直掀帘而入。
明蕙仍躺在床上,薄被覆身,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她的手露在外面,指尖微微蜷曲。
谢珩蹲下身,轻唤:“明蕙。”
她毫无反应。
他探她鼻息,尚存一丝气息,极弱。再搭她手腕,脉搏缓慢,似随时会停。
他翻起她袖口,找到了荷包。打开一看,内有三块丝帕,皆沾着血迹。他一块块取出,铺于地面。
血痕形状各异,有的如叶脉,有的似裂纹。他凝神细看,忽然发现:三块帕子拼合之时,血迹竟连成一幅图。
心跳骤然加快。
这不是寻常血渍,而是一幅图。
他想起她曾说过,儿时总做同一个梦——梦见一座荒废花园,石桌上刻着半幅图案。她从未言明那是什么,如今他终于明白。
这是《璇玑图》。
他望着她,声音低沉:“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你一直在记?”
她闭着眼,嘴唇微动,却未发出声音。
谢珩将帕子收好,贴身藏入怀中。他起身走到角落,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微凉,让他清醒了些。
必须冷静。
崔紫菀不能放。她是害明蕙之人之一,当年在药中下毒、推她落水,证据确凿。如今让她脱身,便是背叛所有兄弟。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明蕙死去。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如霜。
外面传来脚步声,青崖到了。
“世子,魏长忠的人已撤,但营地四周多了暗哨。我们发现两名可疑炊事兵,正在监视。”
谢珩点头:“先不动他们。等我命令。”
“是。”
青崖退下。
谢珩低头看着明蕙,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旧玉佩。那是她五年前送给他的,他一直随身携带。
他忽然想到一事。
若魏长忠所言属实,义军中有七个奸细,那么这些人或许知晓内情。也许有人见过真正的解药模样。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刚掀开帘子,撞上一人。
是冷十三。
他立于门口,左眼戴着眼罩,手中提着一把刀,刀鞘上沾着血迹。
“我刚从北边回来。”他说,“抓到一个传信的,穿着义军衣服。他身上有这个。”
他递来一张纸条。
谢珩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药已送出,明日午时三刻,交于城南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