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死死攥着冷十三给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站在营帐门口,风从身后灌入,掀开帘子一角。明蕙仍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他转身走进去,蹲在床边。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他伸手探她鼻息,气息微弱,但尚存。
外面传来青崖的声音:“世子,粮草出事了。”
谢珩起身便往外走。刚掀开帘子,便见远处火光冲天——那是粮仓的方向。守夜士兵乱作一团,有人喊救火,有人却往反方向奔逃。
他心头一紧,察觉有异。
“所有人回主营地!”他对青崖下令,“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话音未落,山谷四周骤然响起低沉号角。那是北狄进攻的信号。山坡上、林间亮起点点火把,黑压压的人影自四面围拢而来。
谢珩心下一沉。内患未除,敌军已至。
他快步登上了望台,抽出判官笔,在地上勾画地形。西为断崖,东临溪流,南窄北阔。若敌合围,主攻必在北面,而西崖才是伏兵要害。
可他手中无凭据,无法贸然调兵。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阵咳嗽。
他猛然回头——明蕙醒了,倚在春桃肩头,手中紧握那个靛蓝荷包。她轻咳一声,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帕子上。
她抬手,指向西边断崖。
谢珩瞳孔骤缩。
他懂了。
“你看见了?”他压低声音问。
她点头,声如游丝:“三百弓弩手……藏在崖后……等火堆熄灭就动手。”
谢珩立即厉喝:“盾阵移往西线!轻骑绕后骚扰!点燃烟幕,烧干草!”
命令刚下,一支箭破空而来。
并非寻常箭矢。速度快,带腥气。谢珩一听便知——是北狄毒箭,专破重甲。
他欲扑向明蕙,却已迟了。箭擦过肩甲,扎进血肉。玄铁碎裂,鲜血迸涌。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右臂发麻,难以动弹。
春桃惊叫。几名义军冲上来想扶他,他抬手制止,左手一揽将明蕙护入怀中,压在身下。
“别管我。”他咬牙道,“照令行事。”
青崖双目通红,怒吼:“放火箭!逼他们现身!”
火把掷向西崖底。干草燃起,浓烟翻滚。敌军骚动,弓弦杂乱,齐射未成。
伏击被打乱。
谢珩靠在掩体后喘息。肩头如焚,又麻又胀。低头一看,伤口渗出紫黑血水,毒素已然蔓延。
他撕下布条,紧紧缠住肩膀止血。左手尚能活动,但稍一抬起便颤抖不止。
怀中的明蕙微微动了一下。
“别说话。”他低声说。
她睁着眼,目光涣散,嘴唇轻启,似要说什么。他俯身倾听,只听清两个字:“解药……”
他心头一震。
她怎知他未曾取到真解药?
来不及细想,北面马蹄声起。敌军主力推进,刀盾在前,长矛居中,骑兵两翼包抄。人数至少三倍于己。
青崖奔来:“西边烟太浓,我们的人进不去,对方也不出,僵住了!”
谢珩闭眼片刻。他知道这般僵持撑不了多久。毒素扩散,左胸发紧,呼吸渐促。
“指挥权交给你。”他对青崖道,“记住三件事:其一,南口留小队埋伏,诱敌深入;其二,每隔一刻换岗,严防奸细混入;其三,见我举旗,即刻点燃狼烟。”
青崖摇头:“那你呢?”
“我去崖后。”他说,“他们不敢出,我便进去找他们。”
“你疯了!你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去?”
谢珩不答。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凝视片刻,收好。随即用左手拔出判官笔,撑身站起。
双腿发软,但他稳住了身形。
“把她带到安全处。”他说,“不准任何人靠近她,尤其是身穿义军衣却不相识之人。”
青崖还想劝阻,谢珩已迈步离去。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毒素侵蚀,视线模糊,但他强迫自己看清前路。
春桃抱着明蕙缓缓后撤。明蕙的手一直伸着,仿佛要抓住什么。直到再也看不见谢珩的身影,才缓缓放下,闭上了眼。
战事未歇。东边溪畔杀声四起,南口亦传来厮杀。谢珩沿山脚潜行,避开正面战场。他知道有一条旧猎道可绕至崖后,只是险峻难行。
行至半途,他停下喘息,倚靠岩石,冷汗满额。左手触到腰间玉佩——那是她五年前所赠。他取出,贴在额上。
头痛似乎轻了些。
他忆起她说过的话。那年灯会,她将玉簪掰作两半,递他一半:“日后谁丢了这个,谁就是小狗。”
他嘴角微扬,随即咳出一口血。
不能倒下。她才刚醒,他还不能让她独自承担。
他继续前行。猎道狭窄,一侧峭壁,一侧深沟。他以左手抠住石缝,一点一点挪移。
接近崖顶时,下方传来人语。
是北狄兵卒。他们在等待命令,准备再攻。
谢珩伏低身子,悄悄探头。果然,三排弓弩手藏于岩后。中央一人身披将袍,手持小旗。
他默数人数——将近三百,与明蕙所说无差。
他悄然后退,欲返营报信。可转身之际,脚下碎石滑落。
下方众人立刻抬头。
谢珩不再躲藏,纵身跃下,判官笔直取首领咽喉。
混战爆发。
他以一敌三,左臂勉力支撑,每一击皆拼尽全力。毒素使他动作迟缓,一次几乎被长矛刺中腹部。他翻滚闪避,反手将判官笔掷出,钉入一名弓手眼眶。
余下两人扑来。他抽出靴中短刃,割断一人喉咙,却被另一人以刀背猛击受伤肩头。
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他单膝跪地,口中满是血腥。
那人举刀,欲斩首。
远处忽而响起一声响箭。
是义军的信号。
谢珩抬头,望见南口腾起一柱狼烟。
他知道,计划开始了。
他拼尽最后力气翻滚躲开,拔出插在尸身上的判官笔,奋力掷出。
箭矢划破空气,正中那人脖颈。
敌人倒下。
谢珩试图站起,却无力支撑。低头看手,指尖发青,血不断从肩头渗出。
他摸到怀中的帕子,打开看了一眼。血迹在其上蜿蜒,竟成一幅残图。
他忽然明白了她这些年的活法。
不是靠谁庇护,而是靠自己,一点一滴地记,一次一次地拼。
他轻轻折好帕子,收回怀中。
随后,他靠着岩石坐下,抬头望向山谷方向。
火光照亮半边天穹,喊杀声越来越近。
他抬起左手,缓缓伸向最后一支箭。
指尖触到箭杆时,忽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