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十三带着三名士兵踏入山林时，天已经黑了。树影浓密，风从背后吹来，湿漉漉的，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他们没走多远，脚下的路便开始塌陷，碎石滚落沟底，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方的士兵停下脚步：“头儿，这路走不了。”
冷十三抬手示意队伍止步。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地面——泥土松软，底下仿佛空的。他抽出软剑刺入土中，剑身插到一半时触到硬物，竟是断裂的木板，下方赫然是个深坑。
“绕路。”他说，“走峭壁边。”
三人沉默地跟上。其中一人肩膀渗血，走路一瘸一拐。冷十三回头看了他一眼：“还能走？”
那人点头：“能。小姐救过我们，这点伤不算什么。”
冷十三不再多问。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被迫来的，而是自愿跟随。
他们沿着岩壁外侧行进，脚下是仅容两尺宽的窄道，一侧紧贴山体，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底吹上来的风猛烈而阴冷，人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冷十三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用剑尖先行试探，确认岩石稳固后才让身后的人通过。
半个时辰后，前方雾气渐浓。灰白色的烟从谷底升腾而起，贴着地面游走，遇石则盘旋打转。冷十三抬手拦住后方：“别吸气。”
他从怀中取出布巾，撕成四块，分给每人一块：“捂住口鼻，闭气前行。”
那雾有股怪味，似腐草混合铁锈。吸入一口，喉咙干涩，胸口发闷。受伤的士兵刚吸进去一点，立刻弯腰咳嗽不止，脸色泛青。
冷十三扶住他：“吐出来。”
那人干呕几声，嘴角溢出唾液。冷十三让他靠在岩壁坐下：“你留下，等我们回来。”
“我不……”
“你去了只会拖累别人。”冷十三打断他，“留在这里保住性命。若我们回不来，你还可回去报信。”
那人张了张嘴，最终低头靠着石头坐下了。
剩下两人未动。冷十三看着他们：“怕吗？”
一人摇头：“怕也没用。小姐都能立于雷台引动天雷，我们走上一趟断魂崖，又算得了什么？”
冷十三不语，转身继续前行。
雾越来越厚，视线不过几步之遥。他放慢脚步，剑尖始终轻贴岩壁。这种地方极易塌陷，也常设陷阱。旧日留下的绳索大多朽烂，挂在石缝间随风晃荡。有些绳子末端连着皮带，上面沾着黑褐色的痕迹。
他扯下一截细看，又凑近闻了闻。皮革已发霉，但那颜色……不是泥。
是血。
他扔掉绳子，低声警告：“前面可能有死人，别碰任何东西。”
两人应了一声，脚步更轻了。
再行一段，地上裂开缝隙。大的可吞人，小的刚好卡住脚。他们只能跳跃前进，落地必须稳当，否则便会滑入深渊。有一次，后面的士兵险些踩空，前头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才将他拽回。
“谢了。”他喘着气。
对方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冷十三忽然停下，目光锁定前方岩壁。那里一片苔藓颜色较深，湿漉漉的，像是刚被水冲刷过。他伸手触摸，指尖传来滑腻之感。
“北面背阴，常年不见光。”他说，“这种地方容易藏洞。”
他顺着苔藓向上查探，发现岩壁上有划痕，似被人用刀撬动过。再往上，一道窄缝隐现，不足半尺宽，外头被藤蔓遮去大半。
“这里。”他低声道。
两人凑近。冷十三拔出软剑，挑开藤蔓。缝隙深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燃起点点微光。
光芒仅能照亮三步之内。里面是一条斜坡，通往地下。地面散落碎石与枯叶，角落堆着断绳，还有半只破靴。
“有人来过。”士兵低声说。
“也都死了。”冷十三收起火折，“小心点。”
他率先钻入，身子侧着才能勉强通过。洞内空气沉闷，呼吸困难。他们顺着斜坡缓缓下行，脚底愈发湿滑。冷十三让后面的人抓住自己衣角，依次跟进。
不知过了多久，坡道终于变平。冷十三再次点燃火折，四周是封闭的岩洞，顶上有细缝透下微弱天光。地上散落着白骨，有的完整，有的破碎。墙角蜷缩着一具尸体，身穿破旧义军服，倚靠石壁而亡。
冷十三走近查看。此人死去不过数月，腰间挂着一只药囊，早已空了。他翻找片刻，只找到一张模糊纸片，字迹难辨，唯见“九心”二字尚可辨认。
他默默将纸片收入怀中。
“他是来找药的。”士兵低声说。
“没找到。”冷十三道，“或找到了，却没能带走。”
洞中无其他出口。他们只得原路返回，重新回到山谷边缘。此时夜更深，雾气略淡了些许。冷十三抬头望天，月亮被云层遮蔽，星辰稀疏。
“时间不多了。”他说，“必须在子时前爬上绝壁。”
“怎么上？”有人问。
冷十三指向西北方向。那里岩壁陡峭近乎垂直，但在半山腰处有个凸起的平台，隐约可见一个洞口。
“从那儿进。”他说，“九心莲不会生于明处，必在背光的岩缝之中。”
“可那地方怎么上去？”
冷十三未答。他解开腰间绳索，检查扣环是否牢固，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吃了。提神，抗毒。”
两人接过，直接吞下。
冷十三也服下一粒。他活动手腕，将软剑缠回手臂。剑柄上的夜明珠泛着幽蓝光芒，他用布遮住大半，只留一丝微光透出。
“走。”他说。
他们沿谷底前行，避开毒雾浓重之处。地面出现奇异痕迹——细小鳞片散落在腐叶之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冷十三蹲下拾起一片，细细端详。
“蝙蝠蜕的皮。”他说，“群居的。”
“这地方有蝙蝠？”
“不止有。”冷十三站起身，“它们喜栖阴湿岩缝，正与九心莲同生一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扑翅之声。声音细微，却数量众多，如同千百双翅膀同时拍打。三人立即止步，屏息凝神。
冷十三抬手示意蹲下。他们紧贴岩壁趴伏，不敢妄动。头顶岩缝中，黑影陆续飞出，成群掠过山谷上空。那些蝙蝠体型不小，翼展近尺，飞行时几乎无声。
待最后一波飞尽，冷十三才缓缓起身。
“它们夜里外出觅食。”他说，“我们必须在它们归来之前，采到药。”
他望向那平台：“现在开始爬。”
他将绳索系于剑柄，用力掷向平台边缘。剑锋卡入石缝，拉了拉，极为牢固。他试了试自身重量，确认无误后，第一个攀爬而上。
绳索在手中摩擦发热。爬至中途，岩壁松动，一块石头滚落，坠入雾中再无声响。他停顿数秒，稳住身形，继续向上。
终于登上平台。他蹲在边缘，放下绳索接应同伴。两人逐一上来，皆已满头大汗。
平台不大，中央有一洞口，比先前更深。冷十三点亮火折，朝里照了一眼。
洞内干燥，地面平整，似经人为清理。墙上刻着箭头，指向深处。
他皱眉。这绝非自然形成。
“有人来过不止一次。”他说。
“会不会是……以前的采药人？”
冷十三未答。他盯着箭头看了几秒，随即迈步走入。
不足十步，前方分出两条通道，左右各一。冷十三蹲下查看地面：左侧有新脚印，右侧则覆满灰尘。
他正欲选择左边，身后士兵低声提醒：“头儿，你看那边。”
他回头望去。右侧通道的墙上有一点反光。他走过去，发现是一枚铜扣，卡在石缝之间。取下擦拭后，看清其上刻着半个徽记——正是义军标记。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那张纸片，将铜扣贴上去，恰好拼成完整的图案。
这是薛府旧部的信物。
他握紧铜扣，指节微微发白。
就在此时，洞外传来一声鸟叫。短促、尖锐，是夜枭之声。
但并非一声。
是三声。
冷十三猛然抬头。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接应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