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随着素心来到南三所大阿哥居处院外,果然被值守的侍卫横戟拦住。
“站住!此处隔离,任何人不得擅入!”
圆姐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声音却带着威严:“本宫永和宫安嫔,方才从乾清宫而来。奉皇上口谕,前来探视大阿哥病情,代为照看。还不让开?”
侍卫首领闻言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圆姐,见她虽面色疲惫,但衣着整齐,神色镇定,确实不像是谎报。加之安嫔素日稳重,又是从乾清宫方向而来,他不敢再硬拦,犹豫片刻,终究是收回了兵器,侧身让开一条通路:“既是皇上口谕,娘娘请。只是……里头凶险,娘娘千万当心。”
圆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提起裙摆,毅然迈过了那道隔绝生死危机的门槛。
院内药气弥漫,比之外面更添几分压抑。她径直走向正房,推开虚掩的房门,内里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惠嫔那拉氏正瘫坐在床榻边的脚踏上,鬓发散乱,昔日明艳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双眼红肿,只是机械地用湿帕子擦拭着保清滚烫的额头,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茫然抬头,待看清来人是圆姐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地急道:“安嫔妹妹?!你……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这天花不是闹着玩的!你怎能来此险地?!”
圆姐快步上前,按住因激动而有些摇晃的惠嫔,温声道:“那拉姐姐莫急。皇上在乾清宫守着太子,实在分身乏术,心中又着实牵挂大阿哥,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代为照看一二。皇上……他还是放心不下你们母子。”
惠嫔闻言,怔怔地看着圆姐,仿佛在消化这番话。片刻,她眼中迅速积聚起水光,猛地抓住圆姐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浮木,泪水扑簌簌落下:“真的?皇上……皇上他真的还念着我和保清?我……我以为他眼里只有太子,早已忘了我们母子在这活受罪了……他把你派来了,他心中……到底还是有我们保清的……”她语无伦次,情绪激动。
圆姐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带着安抚的力量:“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子是储君,关乎国本,皇上多看重些,是帝王的责任。可大阿哥同样是皇上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作为父亲,皇上岂能不疼不念?只是眼下情形特殊,皇上需得坐镇中枢,稳住大局。他心中对姐姐和大阿哥的牵挂,并不比太子少半分。”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熨帖了惠嫔几近绝望的心。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圆姐肩头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一夜的恐惧、委屈和担忧尽数倾泻出来。“皇上念着我们母子就好……念着就好……”
圆姐任由她哭了一会儿,才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情绪稍缓,才引回正题:“姐姐,大阿哥眼下情况具体如何?高热可曾退些?”
惠嫔抬起泪眼,绝望地摇头:“没有……一直烫得吓人,用了药也不见退,汗出了不少,可人就是不见清醒……”她说着,又看向床上昏睡的儿子,心如刀绞。
圆姐走到榻边,仔细观察保清。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额发尽湿,紧贴在皮肤上。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脖颈和后心,入手一片滚烫黏腻。再一看,保清身上竟严严实实地盖着两床厚棉被!
“姐姐,怎么给孩子盖这么多?”圆姐蹙眉问道。
惠嫔茫然道:“不……不都是捂出汗就好了吗?出了汗,病就好了啊。”
“汗是出了,可热气散不出去,全都憋在里面,孩子如何能舒服?这湿黏的汗水贴在身上,反而容易让邪气滞留,加重病情!”圆姐语气果断,“当务之急,是先把温度降下来。快,把这厚被子撤了,他身上这些被汗浸透的里衣也一并脱了,拿去烧掉。再用温水给他细细擦身,保持干爽,莫要让这疫病秽气再缠着他了。”
惠嫔此刻已是六神无主,见圆姐说得条理清晰,神色笃定,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头:“好,好!就按你说的办!都听你的!”
两人立刻动手,小心翼翼地将保清身上厚重的铺盖和湿透的衣衫褪去。圆姐亲自绞了温帕子,和惠嫔一起,轻柔而迅速地替孩子擦拭全身,尤其是腋下、脖颈、腿窝等容易积热的地方。一番忙碌下来,保清身上变得干爽,那憋闷的潮红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呼吸听起来不再那么窒闷。
惠嫔紧紧盯着儿子的脸,忽然带着一丝惊喜,低声道:“李妹妹,你瞧……我儿的面色,是不是……是不是好些了?没那么红了?”
圆姐仔细看了看,也微微松了口气:“可不是么。人透了气,不再被湿热裹着,精气神自然能回来些。现在就看他何时能退热了。姐姐放心,太医开的药继续用着,我们这般护理着,大阿哥吉人天相,定能闯过这一关。”
惠嫔看着圆姐疲惫却坚定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感激,她紧紧握住圆姐的手,声音哽咽:“李妹妹,今日……多谢你。若不是你来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圆姐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语气温和而真诚:“姐姐不必言谢。我也是做额娘的人,深知孩子生病时为人母的焦灼与无助。眼下,我们齐心协力,照看好大阿哥的身子,让他早日康复,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对,对,你说的在理。”惠嫔连连点头,仿佛重新找到了方向,她擦去眼泪,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身上,那份绝望的慌乱渐渐被一种母性的坚韧所取代,“眼下,保清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屋内,药香与艾草的气息交织,两个母亲守护在病儿榻前,暂时忘却了身份的尊卑与宫闱的算计,只剩下最纯粹的担忧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