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想了想,笑着说道:
“那您看着安排个时间吧,我估计过了这阵子,也该回厂里常驻了。”
“到时候,我可一定得好好尝尝南师傅的手艺。”
“不过张哥,我可算不上他什么恩人。
这纯粹是他自个儿有真本事,抓住了机会。”
“这年头,要是没本事的人,你就是把机会摆在他面前,他也抓不住。”
张秘书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林卫东的胳膊:
“你小子,就是会说话。”
“行,这事儿我知道了。
等他再问,我就这么跟他说。”
两人把手里的烟都抽到了烟屁股,烫着手了,这才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各自回了办公室。
林卫东溜溜达达地回到采购三科,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王解放那特有的大嗓门。
科室里,王解放唾沫横飞的吹牛大会还在继续。
只是这会儿的主题,已经从他当年跟着部队南下打仗,换成了他年轻时候在乡下学开拖拉机的光辉岁月。
“……你们是没见过那场面!
那拖拉机,东方红的,知道不?
铁牛!
烧柴油的,屁股后头‘突突突’直冒黑烟,那劲儿大着呢!”
王解放讲得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教练是个苏联专家,叫什么……什么诺夫,个儿高得跟电线杆子似的,蓝眼睛,大胡子,那脾气,爆得很!”
“他教我们开,那叫一个费劲。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个方向盘,俩踏板,一个挡杆吗?
有啥难的?
比自行车还多俩轮子呢!”
“轮到我上车,我寻思着得给这老毛子露一手,让他知道知道咱们工人的厉害!
我上去,一脚油门踩到底。
好家伙,那铁牛跟疯了似的,嗷地一声就往前窜,直接就奔着旁边那个沤肥用的大粪坑里冲过去了!”
“那苏联专家在后头嗷嗷叫唤,喊的什么我也听不懂,跟念经似的。
等我反应过来,半个车轮子都陷进去了,噗嗤一下,溅了我一身的……”
“咳咳!”
旁边一个干瘦的同事听得赶紧出声打断他。
“王哥,王哥,求您了,咱能不说这么有味儿的事儿吗?
我这早饭还没消化呢,您这一说,我中午饭都省了。”
王解放瞪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懂个屁!
这叫惊险!这叫刺激!
革命工作哪有不脏不臭的?
没这点心理素质,还当什么采购员?”
他正说得兴起,眼角余光瞥见林卫东从门口进来了,立马换上一副笑脸,热情地招了招手。
“卫东,回来了?
怎么样,跟领导交上差了?”
林卫东摇了摇头。
“没呢,去办公楼问了下张秘书,说是李副厂长这会儿正开大会,一上午都没空,估计怎么着也得等到下午了。”
王解放一听,立马幸灾乐祸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热情地招呼道。
“那正好!
领导忙,咱们清闲。
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烤烤火,暖和暖和!”
“正好听我给你接着吹……不是,接着讲我当年学开拖拉机的英雄事迹!
刚才讲到哪儿了?
哦对,讲到车轮子陷进去了……”
林卫东笑着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把手伸到火炉边上烤着,感受着那股子暖意。
“行啊,王哥,您讲,我正想听听您是怎么化险为夷的呢。”
他从兜里掏出那包还剩大半的牡丹,也没小气,又给办公室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散了一圈。
办公室里顿时又是一阵烟雾缭绕,混合着煤炉子燃烧不充分的烟火气,倒也有几分懒散又安逸的惬意。
王解放有了新的听众,还是林卫东这种“有本事”、“见过世面”的听众。
那更是来了精神,感觉自己的英雄事迹终于找到了知音。
“……当时那情况,千钧一发!
那苏联专家脸都白了,直摆手让我赶紧跳车。
我能跳吗?
不能!
那是国家的财产!
我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我猛地把方向盘往反方向一打,同时一脚离合一脚刹车,挂上倒挡,再猛地一给油!
你们猜怎么着?”
林卫东也不戳破他,就那么笑眯眯地听着,还特别配合地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怎么着了?”
“嚯,王哥您这胆子是真大!”
“那后来呢?
那苏联专家是不是对您刮目相看了?”
王解放被捧得是浑身舒坦,感觉自己当年真就那么牛逼,他得意地说道。
“那还用说!
那铁牛嗷地一声,就从粪坑里自个儿蹦出来了!
稳稳当当停在地上!
后来啊,那老毛子见着我都得竖大拇指,一个劲儿地用他那蹩脚的中国话说‘哈拉少’!
‘哈拉少’你知道啥意思不?
就是‘好样的’!
还非要请我喝他们那个伏特加,那玩意儿,跟喝酒精似的,剌嗓子!”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大家心里都知道王解放这牛皮吹得没边了,拖拉机陷粪坑里,不找人推,靠自己还能“蹦”出来?
当那是坦克呢?
可谁也不会当面去拆穿他。
这年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工作也枯燥得要命。
大家凑在一起,听人吹吹牛,扯扯淡,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消遣和调剂。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吹牛中,慢悠悠地混过去了。
临近中午,下班的铃声一响,王解放立马站了起来。
“走走走,吃饭去!
说了一上午英雄事迹,肚子都饿了。
卫东,一块儿去食堂,今儿中午看看南师傅又弄了什么好菜!”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结伴去了食堂。
吃完饭,下午也没什么正经事。
科室里几个闲不住的,就在办公桌上用粉笔画了个棋盘。
拿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副缺了角的象棋,捉对厮杀起来。
林卫东也凑过去观战,时不时地给这个支个招,给那个提个醒,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混了过去。
眼瞅着快到下午三点,林卫东估摸着李怀德的会也该开得差不多了。
便跟王解放他们打了个招呼,说再去办公楼看看情况,这才溜达了出去。
到了办公楼,张秘书一见他,就冲他使了个眼色。
“来了?”
林卫东点点头。
张秘书凑过来,压着嗓子说:
“李副厂长刚回来,正在办公室里喝茶呢。”
“今天心情还不错!”
“上午市里领导下来视察,点名表扬了咱们厂的生产工作,李副厂长在会上可是露了大脸了!”
林卫东心里了然。
李怀德啊李怀德,恐怕等下你的好心情就没咯。
张秘书领着他走到李怀德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来。”
里面的声音果然带着几分春风得意。
张秘书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
“厂长,小林回来了,说有工作要向您汇报。”
李怀德正靠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悠然自得地吹着热气,一听这话,精神顿时一振。
“哦?
快,叫他进来!”
张秘书退了出来,冲林卫东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林卫东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走进了办公室。
他一进去,脸上就挂上了笑容。
“李厂长,许久不见,您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红光满面的,肯定是有什么大喜事吧?”
李怀德放下搪瓷缸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心情确实不错,但嘴上却带着领导特有的矜持和急切。
“行了,少拍马屁。”
“没事儿回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