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那边的反馈来得比预想的要快,加密信息的内容让林杰心头凛然:
“帕拉斯制药”是“伊瑞达”的国内总代理,并非生产企业。其背景复杂,股权结构多层嵌套,最终指向一个注册在境外的离岸公司。更关键的是,信息确认,“帕拉斯制药”连续三年向“康安医药发展研究中心”提供大额“课题研究经费”,金额惊人。而“康安中心”的理事会名单里,赫然有一位现任的、在某实权部委负责药品价格评审的专家委员!
线索似乎瞬间清晰了!
一个可能的利益链条浮出水面:“帕拉斯制药”代表药企利益、资金输送、“康安中心”看似独立的智库、影响专家委员可能干预药品定价或医保目录评审?
而老农账本上混乱的价格,很可能源于“帕拉斯制药”针对不同医院、不同渠道的差异化定价和营销策略,这背后是否也存在“康安中心”撮合或提供“咨询”的影子?
不能再等了!
林杰意识到,必须趁对方还没完全察觉之前,拿到更确切的证据。
老农的账本是导火索,但威力不够。
他需要了解“帕拉斯制药”具体的营销模式和价格体系。
他首先想到的是通过信访办的正规渠道,以核实群众反映问题为由,联系“帕拉斯制药”。
他起草了一份措辞严谨的函件,附上老农账本的摘要,要求该公司就“伊瑞达”在不同医疗机构存在较大价格差异的情况作出说明。
函件按流程报送信访办主任老李签字。
老李看完,眉头紧锁,把函件放到一边:“林杰同志,你的工作热情是好的。但这种问询函,发出去容易,后续麻烦。药企那边,都有自己的法务和公关团队,不会轻易回应这种问题的。搞不好,反而会被他们倒打一耙,说我们干扰企业正常经营。”
“李主任,群众反映价格差异巨大,这本身就不正常,涉及患者切身利益,我们核实情况也是职责所在。”林杰据理力争。
“职责?”老李叹了口气,“咱们信访办的职责是转办和协调,不是调查。这样吧,函件先放我这儿,我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处理方式。”
林杰知道,这函件大概率会被“稳妥”地压下来。
正规渠道走不通,他决定尝试其他路径。
他想起之前参加会议时,似乎听到过委里药政司有个负责药品价格监测的处室。
他通过内部通讯录,找到该处室一位副处长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林杰表明身份和意图:“……您好,我是医改办借调干部林杰,现在信访办协助工作。我们接到群众反映,‘帕拉斯制药’代理的‘伊瑞达’存在价格混乱问题,想向贵处了解一下该药品平时的价格监测情况,或者是否有相关的投诉记录?”
对方听说是医改办和信访办的,语气立刻变得公事公办:“哦,是林同志啊。药品价格监测我们一直在做,但具体企业的具体品种价格,属于商业信息,不便透露。至于投诉记录,如果有涉及价格违法的,会转到市场监管部门。我们这边没接到过关于‘伊瑞达’的正式投诉。”
“那能否了解一下,‘伊瑞达’是否在今年的医保目录谈判名单中?它的定价……”
“对不起,林同志,”对方直接打断,“医保目录谈判是高度保密的工作,在结果公布前,任何相关信息都不能对外透露。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这边还有个会……”
电话被挂断了。
对方警惕性很高,拒绝提供任何信息。
林杰不甘心,又尝试联系医药采购中心,想了解“伊瑞达”在集中采购中的情况。
结果同样碰壁,对方一听是打听具体药品,立刻以“采购信息需通过正式渠道申请”为由搪塞过去。
所有的官方渠道,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对方似乎已经有所防备,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套固有的、拒绝外部窥探的体系。
就在林杰感到一筹莫展时,一个陌生的京城号码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是林杰林主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林主任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帕拉斯制药’总裁办的陈明。”对方自报家门,语气谦恭得体,“我们了解到,您这边可能对我们公司的产品‘伊瑞达’有一些疑问?我们董事长非常重视,想邀请您方便的时候,过来坐一坐,当面沟通一下,消除误会。您看,明天上午您有时间吗?”
林杰心中冷笑,来了!反应真快!
他刚刚在内部碰了一圈钉子,企业的邀请就来了。
这绝不是什么“消除误会”,更像是摸底,或者……新一轮的警告?
“陈先生,我只是在信访办临时帮忙,按程序了解群众反映的问题。恐怕不方便私下接触企业代表。”林杰婉拒。
“林主任,您别误会。”陈明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就是正常的沟通交流,也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嘛。我们董事长也是希望能当面向您解释一下药品流通和定价的复杂性。毕竟,有些情况,可能和群众理解的不太一样。而且……”
他把声音压低了一些继续说:“我们董事长和委里好几位领导都很熟悉,一直非常支持国家的医改事业。大家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让老百姓用上更好的药。说不定,沟通之后,您还能对我们行业有更全面的认识,对您未来的工作也有帮助呢?”
话语里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我们上面有人,你别不识抬举,顺着台阶下,对大家都好。
林杰沉默了几秒钟,对方的信息渠道和反应速度,让他更加确信这潭水极深。
直接拒绝,可能会让对方狗急跳墙;
贸然前往,则风险未知。
他脑中飞快权衡,随即用一种略显缓和的语气说道:“陈先生,谢谢邀请。这样吧,既然是沟通情况,我可以考虑。但时间地点,需要由我来定,而且需要有信访办的同事在场记录。毕竟,这涉及到群众反映的具体问题,需要程序合规。”
他要把接触控制在“工作”范畴,并且拉上第三方,避免授人以柄。
电话那头的陈明似乎没料到林杰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停顿了一下,才笑着说:“林主任真是原则性强啊!好,您的要求我会向我们董事长汇报。那……我等您消息?”
“可以。”林杰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眉头紧锁。
企业的直接接触,印证了他的判断,“伊瑞达”的价格问题,确实触动了他们的神经。
但对方如此有恃无恐,甚至主动联系,背后倚仗的是什么?
他想起沈清源档案里那个“康安中心”,想起那个在药政司担任评审专家的理事……
必须尽快拿到更有力的证据!
否则,仅凭一个老农的账本,根本无法撼动这个盘根错节的网络。
他再次拿起手机,这次是打给周伟。
电话接通,他直接说道:
“周伟,是我。有急事,需要你动用一些……非官方的技术手段。”
周伟立刻回复:“林主任,您说!”
“想办法,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潜入‘帕拉斯制药’的内部网络,重点查找两类信息:一是伊瑞达针对不同医院、不同经销商的出厂价和销售政策;二是所有与‘康安医药发展研究中心’的资金往来凭证和合作项目细节。”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伟十分谨慎的说:“林主任,这……风险很大!一旦被对方的安全系统发现……”
“我知道风险。”林杰打断他,语气决绝,“但这是目前最快可能拿到铁证的途径。我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了。记住,绝对保密,痕迹清理干净!”
“明白!”周伟沉声应道,“我亲自带人做!”
挂了电话,林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京城的车水马龙。
一场在虚拟世界的隐秘攻防,即将开始。
他知道这步棋走得极其危险,像是在悬崖边上行走。
他低声自语,既是对周伟说,也是对自己说:
“动作一定要快,要隐蔽。我们是在跟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