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郡府衙,公堂之上。
“威——武——”
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用力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闷响。
太守周正高坐于堂上,一身绯色官袍。
堂下,左边站着一脸倨傲的马军,右边,则是身形瘦小却脊背挺直的夏侯冲。
百姓被允许在堂外围观,黑压压的人群将整个府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审判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太守大人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拦路喊冤的孩童,当街升堂。
更没人想到,这孩子要告的,竟是太守大人的亲外甥,在江夏郡横行霸道多年的马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作为被告的马军,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此刻反而镇定了下来。
他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啪!”
周正一拍惊堂木,威严的声音响彻公堂。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有何凭证,速速讲来!”
夏侯冲上前一步,正要开口。
马军却抢先一步,对着周正深深一揖,朗声开口,竟是恶人先告状!
“启禀叔叔!不!启禀太守大人!”
“此子与他那两个同伙,来历不明,形迹可疑!昨日在街头无故殴打良民,今日又当街惊扰您的车驾!”
“外甥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鸣冤的百姓,而是敌国曹魏派来的奸细!故意在此寻衅滋事,扰乱我大宁民心!”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直接将一桩民事纠纷,上升到了两国敌对的政治高度。
好一招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人群中的孙绍,嘴角微微上扬。
有点意思。
这马军,倒也不是个纯粹的草包。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是夏侯冲。
面对这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夏侯冲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他只是静静地,将那个包裹着粗布的铁盒,双手呈上。
“启禀太守大人,草民所告之事,桩桩件件,皆有实证,就记录在这本账册之中!”
一名衙役上前,将铁盒取过,呈递给周正。
周正打开铁盒,看到那本泛黄的账本,瞳孔缩了一下。
“此乃张记布庄老板张敬之遗物,他自知被马军所害,在劫难逃,故将马军多年罪行一一记录,藏于秘处,以待天日!”
夏侯冲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在寂静的公堂之上,清晰地回荡。
“安宁十年秋,马军觊觎张家产业,逼其低价售卖,张老板不从。九月初三夜,马军便派人纵火,将张家满门七口,尽数烧死于宅中,对外只称意外失火!”
“安宁十一年春,马-军为夺城西王老汉良田百亩,将其独子推入河中溺死,伪造成失足落水!事后,反以‘善人’之名,‘接济’王家,逼迫那可怜的老汉,对他感恩戴德!”
“安宁十一年夏……”
夏侯冲不疾不徐,将账本上记录的一桩桩罪行,包括时间、地点、受害人,以及马军所用的阴毒手段,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
他的声音像一把把尖刀,刺入每个人的心脏。
每说出一件罪状,马军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而高坐堂上的周正,脸色便阴沉一分。
堂外旁听的百姓们,更是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畜生啊!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我早就觉得奇怪,王老汉的儿子水性那么好,怎么会失足淹死……”
“还有李家的闺女,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原来……”
愤怒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汹涌。
“肃静!”
周正再次一拍惊堂木,眼神冰冷地扫向马军。
“马军!这账本所录,你可认罪?”
“冤枉!大人!我是冤枉的!”
马军终于忍不住了,他指着夏侯冲,声嘶力竭地狡辩道:“这……这都是他胡编乱造的!这张家失火,纯属意外,与我何干?!”
他死死咬住这一点。
毕竟,张家的人都死光了,死无对证!
“是吗?”
夏侯冲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堂外。
人群中的孙绍,微微点头。
他对着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妇人,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高呼一声。
“传人证——王氏上堂!”
这一声呼喊,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妇人身上。
正是那个在巷子里痛哭的王婆婆。
在孙绍的鼓励下,在周围百姓们同情的目光中,妇人颤抖着,一步一步,走上了公堂。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决堤。
“太守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马军,声音里带着血与泪的控诉。
“就是他!就是这个畜生!是他……是他开车撞死了我的儿啊!”
“我儿被他的马车当街撞死,他非但没有半点悔意,反而派人持刀闯入我家,丢下几贯‘封口费’,威胁我们若是敢报官,就让我们全家都下去陪我儿子!”
“他还逼着我们……逼着我们对外说,他是善心救济!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
妇人的哭诉,如同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马军的脸上!
也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人证在此!
物证俱全!
一条完美到无可辩驳的证据链,就此形成!
马军所有的狡辩,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绝望之中,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跪到周正的堂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叔叔!叔叔救我!我是你亲外甥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叔叔!”
这一声“叔叔”,让整个公堂内外,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太守周正的身上。
一边,是罪证确凿、恶贯满盈的亲外甥。
另一边,是朗朗乾坤,国法公理。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在江夏郡以公正严明着称的太守大人,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周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
当他再次睁开了眼。
“啪!”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那声巨响,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周正站起身,指着地上如同烂泥的马军,发出一声怒喝。
“马军!你身为官宦子弟,不思报国为民,反倒仗势欺人,为祸一方!草菅人命,罪不容诛!”
“来人!”
“在!”
“将其拿下!打入死牢!三日后,菜市口问斩!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判决一出,满场皆惊!
短暂的寂静后,堂外旁听的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
“太守大人英明!”
赞颂之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马军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失了魂。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将他一把架起,便要向堂下拖去。
就在他被拖下公堂的那一刻。
马军突然回过头,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已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地钉在了夏侯冲,以及他身后的孙绍和林东身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我叔叔救不了我,但是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三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