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夏。
汉中王刘备定都成都,意气风发,随即便大封群臣。
封赏的王令,如同雪片一般,自成都发出,飞向荆、益二州的各个角落。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一道封赏,便是“五虎上将”之名。
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
这五个名字,代表了刘备集团武将的最高顶点。
成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四人,已当廷受封,各自欢欣。
唯有关羽,远在荆州,由前部司马费诗,作为使者,持节前往册封。
荆州,江陵府。
这座昔日刘表治下的繁华州府,如今已成为关羽的帅府所在。
府内,旌旗林立,刀枪如林,一股铁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费诗立于堂下,朗声宣读了汉中王的封赏王令,而后,将那枚代表着“前将军”与“五虎上将”之首的印绶,恭敬地,捧至关羽面前。
堂上,关羽一身绿袍,端坐如山。
他那张枣红色的面庞上,一双丹凤眼微闭,五绺长髯,垂至胸前,不怒自威。
听完封赏,他并未立刻接印。
只是缓缓睁开双眼,那目光,平静,却又带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傲气。
“五虎上将,除我之外,皆是何人?”
费诗心中一凛,却不敢怠慢,恭声答道:“乃车骑将军张飞、后将军黄忠、右将军马超、左将军赵云。”
关羽闻言,点了点头。
“翼德,吾之弟也。”
“子龙,随兄长多年,亦如兄弟。”
“马超,世代名家,文武兼备,亦是人中豪杰。”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那双微闭的丹凤眼,骤然睁开,精光一闪。
“然,黄忠何人?”
“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之上的滚雷,炸响在空旷的大堂之内!
费诗的额头上,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关羽竟会因为黄忠,而拒绝受封。
这不仅仅是对黄忠的轻视,更是,对汉中王王令的,公然违逆!
“将军……”
费诗正要开口劝解,关羽却已霍然起身。
他一拂衣袖,转身,背对着费诗。
“印绶,你带回去吧。”
“告诉汉中王,这前将军之职,关某,受之有愧。”
那背影,孤傲,而又决绝。
费诗呆立当场,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知道,此事若处置不当,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更可能,动摇整个集团的根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他对着关羽的背影,深深一揖。
“将军此言差矣。”
费…
费诗的声音,沉稳,而又恳切。
“昔日,萧何、曹参,与汉高祖,乃布衣之交。”
“陈平、韩信,不过亡命逃将。”
“然,高祖封赏之时,韩信位列诸将之首,而萧何、曹参,亦未曾有半分怨言。只因他们深知,他们所忠者,乃汉高祖一人。”
“如今,汉中王与将军之情义,何异于君臣一体。将军之勇武,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汉中王封赏五虎,乃是为彰显武功,激励三军。将军与张、赵、马、黄四位将军,名为同列,实则,皆是汉中王之羽翼臂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将军您,看重的是与汉中王之间的兄弟情义,又何必,去计较这区区官爵名号的高下之分呢?”
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关羽那如同山峦般,一动不动的背影,微微,一颤。
许久。
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包含了万千复杂情绪的,叹息。
“唉……”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枣红色的脸上,傲气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愧色。
“费司马,一番话,令关某,茅塞顿开。”
“是关某,孟浪了。”
他走下堂来,亲手,从费诗那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手中,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金印。
一场险些动摇国本的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然而,此事,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虽波澜暂息,却已将关羽性格之中,那致命的弱点——骄傲自负,暴露无遗。
这颗石子,荡起的涟漪,很快,便跨越了千里长江,传到了另一个人的耳中。
江东,建业。
吴侯府内,孙权将手中的密报,反复看了数遍。
他那双碧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他低声念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好一个关云长。”
“当真是,傲骨铮铮啊。”
一旁的谋士,张昭,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刘备既已称王,则孙刘联盟,名存实亡。我等,不得不早做打算。”
“那荆州,本就是我江东故地,被刘备巧取豪夺,盘踞至今。如今关羽骄狂,正是我等可乘之机。”
孙权不置可否,只是将那份密报,轻轻放下。
他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急。”
“联盟,还不能破。”
“至少,现在不能。”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江东舆图之前,目光,落在了江陵的位置。
“孤,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来人,备厚礼,遣使,往荆州。”
“就说,孤,欲为我儿,求娶关将军之女,以结秦晋之好,永固孙刘之盟。”
此言一出,张昭等人,皆是面露惊愕。
以吴侯之尊,竟主动,向一员守将,求亲?
这,何异于,自降身份!
孙权却没有解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舆图,碧色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过。
半月之后。
江东使者,带着吴侯孙权的亲笔书信与无数珍宝,抵达了江陵。
关羽设宴款待。
席间,使者恭敬地,呈上书信,并说明了来意。
“吴侯久慕将军天威,愿与将军永结姻亲,共辅汉室。特遣下臣,为世子,求娶将军之女。”
堂上,关羽听完,那张枣红色的脸,瞬间,便沉了下来。
他放下酒杯,那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缝,冷冷地,盯着堂下的使者。
大堂之内,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那江东使者,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冷汗,涔涔而下。
突然。
“啪!”
一声脆响。
却是关羽,将手中的青铜酒爵,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吾虎女,安能嫁犬子!”
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令,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
“我关某的女儿,岂是你们江东鼠辈,可以觊觎的!”
“滚!”
那江东使者,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帅府,甚至,连那些带来的珍宝,都顾不上带走。
消息,传回建业。
吴侯府内,一片死寂。
孙权静静地,听完使者那泣不成声的禀报。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
只是,他手中那只心爱的,白玉酒杯,被他一点,一点地,捏成了齑粉。
白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好……”
许久。
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一个,虎女。”
“好一个,犬子。”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碧色的眸子里,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滔天的,冰冷的,杀意!
“传令!”
“即刻,与曹操修好!”
“告诉他,孤,愿为他,取下荆州!”
“还有……”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阴沉。
“关羽的人头!”
也就在此时,江东大军的支柱,大都督鲁肃,因常年劳累,病逝于陆口。
临终前,他向孙权,举荐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陆逊。
陆逊接任大都督之位后,一反鲁肃的强硬,立刻,便向关羽,递上了一封言辞无比谦卑恭顺的书信。
信中,他将关羽,吹捧为“古之名将,威震华夏”,称自己不过一介书生,能与将军为邻,已是三生有幸,只求将军,日后,多多提携。
这封信,极大地,满足了关羽的虚荣心。
他对这位年轻的,“懂事”的江东新都督,好感大增。
自此,他对江东的戒心,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
这一切。
无论是关羽的拒封,还是孙权的求亲。
无论是关羽的辱骂,还是陆逊的谦恭。
所有发生在荆州、江东的,风云变幻。
都通过那张无形的,名为“夜枭”的大网,一字不漏地,汇集到了千里之外,太行山中,那座与世隔绝的桃源镇里。
书房内,温暖如春。
赵沐笙平静地,听完孙芷君的汇报。
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这一切,不过是,早已预料到的,寻常小事。
他走到那巨大的光点沙盘前,看着那代表着荆州的区域,看着那颗代表着关羽的,明亮却又摇摇欲坠的光点。
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
“历史,终究,还是走上了,它该走的路。”
孙芷君立于一旁,清丽的脸上,满是凝重。
“主公,关羽骄而无备,孙权隐忍待发,荆州,危矣。”
“我等,是否要提醒一下刘备?”
赵沐笙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提醒?”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不。”
“我们,要做的,是推他一把。”
孙芷君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不解地,看向赵沐笙。
赵沐笙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片沙盘。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关羽,是英雄。”
“但,一个不听话的英雄,一个骄傲到,连主君的王令,都敢当面拒绝的英雄……”
“他的存在,对于刘备而言,是荣耀,也是,最大的破绽。”
“只要关羽不死,荆州,便永远姓刘。”
“只要荆州姓刘,刘备,便永远有与我等,叫板的底气。”
“所以……”
赵沐笙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了孙芷君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绝对的,冰冷的理智。
“芷君。”
他轻声,唤道。
孙芷君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属下在。”
“你,亲自去一趟。”
“联系孙权。”
“告诉他,我桃源镇,愿意助他,取回荆州。”
孙芷君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主公的下一句话,将是,石破天惊。
果然。
赵沐笙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我们不要土地,不要钱粮。”
“我们,只要……”
“关羽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