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楼之上,关羽一身绿袍,按剑而立。
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望着北方那片被曹魏占据的土地,目光深邃,如同一口幽深的古井。
秋风萧瑟,卷起他胸前那五绺长髯,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身后,是整肃待发的荆州大军,刀枪如林,甲光耀日。
三十六载戎马,兄长刘备已于汉中登临王位,而他关羽,身为五虎上将之首,岂能久居人后,默默无闻?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不世之功。
他要用一场震动天下的大胜,来呼应汉中的王气,更要向天下人宣告,他关云长的刀,未老!
目标,襄樊!
一声令下,荆州水陆大军,倾巢而出,兵锋直指曹仁镇守的樊城。
一时间,汉水之上,舟船蔽日。两岸之间,旌旗连天。
关羽亲率主力,将樊城围得水泄不通。
曹仁虽是曹氏宗亲名将,奈何关羽军势太盛,攻势如潮,一时间竟被打得节节败退,只能困守孤城,日夜向许都告急。
消息传至许都,曹操大惊。
他深知樊城若失,则许都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龙椅之上的曹操,再无半点犹豫,当即点将。
命左将军于禁,为征南将军,统帅七路精兵,合计三万余众,火速驰援樊城。
又命立义将军庞德,为大军先锋。
这道将令,在曹军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于禁乃是追随曹操多年的宿将,位列五子良将,统帅援军,理所应当。
可这庞德,原是马超旧部,其兄庞柔,如今尚在蜀中为官。
让一个降将,去担任如此重要的先锋之职,对阵威名赫赫的关羽,实在令人心中难安。
于禁大营之中,诸将议论纷纷,看向庞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与怀疑。
庞德此人,面容刚毅,沉默寡言。
面对同僚的猜忌,他没有做任何口头上的辩解。
第二日,大军开拔。
庞德一身重铠,坐下白马,在三军阵前,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事情。
他命人,抬来了一口黑漆漆的薄皮棺材。
他翻身下马,走到棺前,对着三军将士,声音铿锵如铁。
“我庞德,受魏王大恩,今为先锋,迎战关羽。”
“此战,我若不能杀关羽,便叫关羽杀我!”
“此棺,便是我之归宿!”
说罢,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一骑当先,绝尘而去。
身后,是那口在风中显得格外诡异的棺材,以及,数万名被他这股悍不畏死的决绝之气,彻底震撼的曹军将士。
“抬棺死战”!
消息传至关羽军中,关羽闻言,抚须大笑。
“区区庞德,不过西凉一勇夫,也敢与我为敌?”
“待我先斩此人,再破曹仁!”
两军阵前,遥遥对峙。
庞德一马当先,出阵挑战。
关羽亦是当仁不让,提着那柄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催动赤兔马,迎了上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
两匹神骏的战马,交错而过。
关羽只觉得手臂微微发麻,心中不由得一凛。
好大的力气!
而庞德,更是被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震得气血翻腾,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大刀。
他看着那道绿色的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再来!”
无需多言。
两员当世虎将,再次战作一团。
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青龙偃月刀,大开大合,势沉力猛,每一刀,都仿佛带着泰山压顶之威。
而庞德的刀法,却是狠辣刁钻,招招不离要害,悍不畏死。
两人从清晨,一直战至午后。
转灯般,厮杀了一百多个回合,竟是,不分胜负!
两军将士,皆是看得如痴如醉,忘了擂鼓,忘了呐喊。
这等神仙般的厮杀,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又一回合,两马错蹬。
庞德佯装败退,拨马回走。
关羽何等人物,岂能容他逃脱,当即催马追去。
就在此时,那庞德竟是在马背上,猛地一个回身,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张硬弓。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
关羽只觉得额前一凉,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来。
一支狼牙箭,正中他的额头!
鲜血,顺着他那张枣红色的脸,汩汩流下。
“无耻鼠辈,竟敢放箭!”
关羽勃然大怒,拨转马头,便要再战。
身旁,关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拉住他的缰绳,哭喊着,将其拖回了本阵。
庞德一箭得手,也不追击,只是在阵前,放声大笑,引兵而回。
此战,庞德虽未取胜,却一箭射伤了关羽,其威名,在曹军之中,一时无两。
关羽拔出箭头,敷上金疮药,心中那股傲气,却被彻底激发。
他发誓,定要亲手,取下庞德的头颅!
然而,天公,似乎并不想让这场对决,这么快就分出胜负。
自那日之后,汉水上游,竟是下起了连绵不绝的,瓢泼大雨。
那雨,一下,便是十数日,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汉水,开始暴涨。
浑浊的江水,一日高过一日,如同被囚禁在河道中的一头黄色巨蟒,焦躁不安地翻滚着,咆哮着。
于禁的七路大军,皆是北方兵马,不习水土。
大营扎在平地之上,被这连日的阴雨,浇得泥泞不堪,湿气蒸腾,军中,怨声载道。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江水,一点点地,漫上河岸,逼近营寨。
而关羽,却早已将大军,转移到了附近的高地之上。
他立于山巅,看着下方那一片汪洋,看着那在水中挣扎的曹军大营,看着那不断上涨的汉水。
他那双微眯的丹凤眼中,渐渐地,亮起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悄然成型。
水。
他要用这天赐的大水,来为他,赢下这场战争!
是夜,风雨更急。
关羽亲率数千名精通水性的荆州死士,乘坐楼船,逆流而上。
他们找到了附近所有能够汇入汉水的河堤。
而后。
掘开!
“轰隆隆!”
如同山崩地裂!
被束缚了数日的滔天洪水,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无数道浑浊的水龙,咆哮着,翻滚着,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下游,那地势低洼的,曹军大营,席卷而去!
睡梦中的七路曹军,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便被那冰冷刺骨的,夹杂着泥沙与断木的洪流,瞬间吞噬!
营帐,被冲垮。
战马,在洪水中悲鸣。
无数的北方旱鸭子,在及腰,甚至及胸的洪水中,绝望地挣扎,呼喊。
然而,他们的声音,很快,便被那更加巨大的,洪水的咆哮声,所淹没。
整片平原,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死亡泽国。
天亮之后。
雨,停了。
关羽身披重铠,立于一艘巨大楼船的船头。
楼船,缓缓地,行驶在那片汪洋之上。
他的脚下,便是昨日,于禁那连绵十里的军营。
如今,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水面,以及,水面上,漂浮着的,无数的,残破的旌旗,断裂的兵刃,和,肿胀的,早已没了声息的,尸体。
三万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远处,一处高地之上,幸存的数千曹军,被洪水围困,如同孤岛上的蝼蚁。
于禁,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左将军,此刻,衣甲尽湿,发髻散乱,面如死灰。
他看着那如同天神般,乘船而来的关羽,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被彻底摧毁。
他选择了,最屈辱,却也是唯一能活命的方式。
投降。
而另一边,庞德,却带着他手下仅存的数百名亲兵,占据了另一处更高的堤坝,仍在,负隅顽抗。
他手持大刀,浑身浴血,从清晨,战至午后,箭矢,早已用尽。
关羽的楼船,四面合围。
荆州水军,万箭齐发。
庞德的部下,一个个,中箭落水,被洪流卷走。
最终,只剩下他一人。
他所立的堤坝,也被洪水,冲垮。
他抱着一截浮木,在洪水中,依旧不肯放弃,试图向樊城方向,划去。
一艘小船,靠近。
周仓一记飞钩,将他,从水中,拖上了楼船。
他被押至关羽面前,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庞德,你既已兵败被俘,为何不降?”
关羽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庞德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我庞德,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
“关羽!今日,我死,明日,你未必活!”
“魏王大军百万,虎踞天下,岂会怕你这区区一州之兵!”
他破口大骂,言语之中,没有半分乞饶之意。
关羽闻言,那份欣赏,化作了,冰冷的杀意。
“来人。”
“斩了。”
庞德大笑,引颈受戮。
一颗英雄的头颅,滚落在甲板之上。
关羽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许久,才缓缓开口。
“以,诸侯之礼,葬之。”
此战,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阵斩数万,降者数万。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中原的世家豪族,无不胆寒,甚至有人,暗中与关羽联络,意图叛曹。
许都之内,曹操闻讯,大惊失色,竟是第一次,产生了迁都以避其锋芒的念头!
威震华夏!
这四个字,成了关羽一生之中,最耀眼的注脚。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抵达了,前所未有的,辉煌的顶点。
……
太行山,桃源镇。
书房之内,温暖如春。
赵沐笙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银剪,正心无旁骛地,修剪着一盆君子兰的枯叶。
阿萤就坐在一旁,乖巧地,为他研着墨。
屋外,孙芷君的脚步声,急促而来。
她手捧着一份刚刚由“夜枭”传回的,八百里加急密报,清丽的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震惊与敬畏。
“主公!”
“襄樊大捷!”
“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曹军三万精锐,全军覆没!”
“其威名,已震动华夏!”
孙芷君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这等不世之功,简直,如同神话。
赵沐笙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仔细地,剪下最后一根枯黄的叶片,将其,轻轻放入一旁的纸篓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接过那份战报,随意地扫了一眼。
那上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火的气息。
可在他眼中,却掀不起,半点的波澜。
他将战报,随手放在桌上。
而后,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丰收的麦田,许久,才淡淡地,开口。
那声音,平静得,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登得越高,摔得,只会越惨。”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之上。
他的眼神,平静,深邃,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漠然。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