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城北门那斑驳的城墙之上,数道粗大的绳索被无声地抛下,如同几条垂死的巨蟒,软软地挂在墙外。
廖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城楼上那个孤寂如山的身影。
没有言语,只有一个用尽全身力气的抱拳。
他翻身抓住绳索,身形矫健如猿,沿着粗糙的墙面,悄无声息地滑入下方无边的黑暗之中。
身后,十数名同样装束的荆州死士,依次跟上。
城墙之下,赤兔马早已被裹紧了四蹄,口中衔着软木,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色的热气。
廖化翻身上马,那熟悉的温热感与力量感从身下传来,让他因恐惧而冰冷的心,稍稍回暖了些许。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双腿轻轻一夹,赤兔马便如一道离弦的利箭,无声地窜入前方的密林之中。
山路崎岖,草木横生。
一行人借着微弱的星光,在林间飞速穿行,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一连奔行了十数里,四周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他们自己那被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就在众人心神稍稍放松的刹那。
“咻——”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右侧的密林深处,骤然响起!
走在队尾的一名荆州锐卒,身体猛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一根乌黑的狼牙箭,已经透穿了他的胸膛,箭簇上还带着温热的血。
他张了张嘴,想发出警告,却只涌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便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有埋伏!”
廖化目眦欲裂,一声暴喝。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林子里,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放箭!”
一声冰冷的号令响起。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被捅了窝的毒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铺天盖地地,向着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倾泻而来!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不绝于耳。
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瞬间,撕碎了这片山林的死寂。
“结阵!突围!”
廖化狂吼着,手中大刀舞成一团雪亮的旋风,将射向自己的数支冷箭尽数磕飞。
然而,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箭雨之后,无数手持刀盾的吴军士卒,如同潮水一般,从黑暗中涌出,呐喊着,将他们死死围困在中央。
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梧,手持一柄长柄大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面容冷峻如铁。
正是东吴大将,丁奉!
“廖化,降者不杀!”丁奉的声音,如同两块铁石在摩擦。
“降你娘的!”
廖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知道,今日,已无幸理。
他猛地一拍马背,赤兔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竟是硬生生地,向着包围圈最密集处,冲撞而去!
“为将军尽忠!”
残存的数名荆州死士,亦是发出最后的悲鸣,挥舞着兵器,紧随其后,发起了决死冲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荆州死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们的勇武,在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廖化浑身浴血,不知中了多少刀,挨了多少枪。
一支冷箭,更是从他的后肩射入,巨大的力道,险些将他从马背上掀飞。
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大刀,向前,猛地掷出!
那柄飞旋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正中一名挡在前方的吴军校尉面门。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缺口!
“走!”
廖化趴在马背上,对着赤兔马的马臀,狠狠地,拍了一掌!
赤兔神驹,通晓人性。
它悲嘶一声,四蹄如风,化作一道血色的闪电,从那道缺口之中,一跃而出!
身后,是丁奉那又惊又怒的咆哮。
“追!休走了廖化!”
廖化不敢回头,他伏在马背上,任由那神骏的坐骑,带着他,在黑暗中,疯狂逃窜。
耳边的风声,渐渐盖过了身后的喊杀声。
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可是,那十数名随他一同出城的袍泽,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异乡的山林里。
……
麦城之内,绝望,如同瘟疫,在无声地蔓延。
围而不攻的吴军,开始了另一场,更诛心的战争。
他们将那些投降的荆州兵,带到城下。
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城中亲友的名字。
“三哥!我是王小二啊!你快出来吧!吴侯仁德,给我们分了米粮,俺娘的病,都请了大夫来看了!”
“李大哥!嫂子和娃,都好着呢!别再给关将军卖命了!”
“回家吧——!”
一声声熟悉的乡音,一句句泣血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城中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军心,开始土崩瓦解。
是夜,几名士兵,用裤带结成绳索,试图从城墙的另一侧,缒城逃跑。
然而,他们刚刚滑到一半。
城楼之上,火光亮起。
关平一身甲胄,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们上方。
“叛逃者,斩!”
冰冷的声音落下。
长剑挥下,绳索,应声而断。
几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城下,重归死寂。
关平含泪斩杀了数人,才勉强,将这股逃亡的势头,压了下去。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这座孤城,已经,从内部,开始腐烂了。
城主府内。
关羽静静地,坐在灯下。
他仿佛,没有听到城外的呼喊,也没有听到城内的骚乱。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反复擦拭着那柄,陪伴了他一生的青龙偃月刀。
一夜之间,他那原本只是夹杂着些许银丝的须发,竟是,变得一片雪白。
如同,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冬日枯枝。
……
巴东,永安。
廖化一身破烂的民夫衣衫,脸上涂满了泥污,形如乞丐。
他历经九死一生,昼伏夜行,终于,抵达了这里。
当他看到那高高飘扬的“汉”字大旗时,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铁血汉子,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踉跄着,冲到城门前,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
“麦城信使!求见刘封将军!”
驻守此地的,正是刘备的义子,刘封。
很快,廖化被带入了将军府。
他见到了刘封,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那卷,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帛书。
“将军!关将军被困麦城,旦夕不保!此乃关将军血书,请将军,速速发兵救援!”
廖化泣不成声,以头抢地。
刘封接过血书,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对着一旁,一名面容精瘦,眼神中透着几分精明的将领,沉声问道。
“孟达,此事,你如何看?”
此人,正是与刘封一同镇守巴东郡的降将,孟达。
孟达上前一步,对着刘封,长长一揖,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将军,非是达不愿救。”
“其一,关将军为人,素来高傲。昔日主公于汉中称王,他尚且不愿与黄忠老将军同列。于将军您,更是,颇有微词。将军可还记得,主公初立嗣时,关将军是何态度?”
刘封的瞳孔,微微一缩。
此事,是他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孟达见状,继续说道:“如今,他兵败势危,方才想起将军。若我等救了他,他日后,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愈发轻视我等。”
“其二,东吴吕蒙、陆逊,皆是当世人杰。那武君侯赵沐笙,更是深不可测,连曹操都屡次在他手上吃亏。如今,三方联手,其势滔天。我等手中,不过万余兵马,前去救援,无异于飞蛾扑火,以卵击石。非但救不了关将军,连将军您这巴东郡的基业,也要一并葬送啊!”
“将军,依达之见,不如,静观其变。我等守好城池,便是对主公,最大的忠诚了。”
一番话,句句诛心,字字在理。
刘封本就对关羽心存芥蒂,又畏惧东吴与桃源镇的兵锋。
他心中的天平,瞬间,便倾斜了。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一咬牙,对着廖化,冷冷地说道:“上庸尚未拿下,人心不稳,不可妄动。”
“你,且自行,前往成都求援吧。”
廖化在帐外,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他听到刘封这句冷酷无情的话时,一股血,直冲脑门!
“无义鼠辈!安敢如此!”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便要冲进去,与二人拼命。
然而,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数名卫兵一拥而上,瞬间,便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打出去!”
随着孟达一声令下,数十根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了廖化的身上。
他被活生生地,从将军府,打到了城门之外,像一条死狗,被扔在冰冷的泥地里。
廖化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着那高大的,依旧飘扬着“汉”字旗帜的城楼。
眼中,再无半分希望。
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绝望。
他仰起头,对着苍天,发出了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汉室……亡矣!”
……
太行山,桃源镇。
书房之内,温暖如春。
赵沐笙刚刚放下手中的一份关于“高炉炼钢技术改良”的报告。
孙芷君将一份由“夜枭”传回的,关于上庸房陵的密报,轻轻放在了他的案前。
赵沐笙拿起,随意地扫了一眼。
那上面,详细记录了廖化的绝望,刘封的犹豫,以及,孟达的“高见”。
看完,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这一切,不过是早已写好的,剧本。
不远处,阿萤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学着孙芷君教她的样子,笨拙地,缝补着一件赵沐笙的旧衣衫。
她的动作很慢,针脚歪歪扭扭,还扎了好几次手。
但她的小脸上,却满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专注。
赵沐笙笑了笑,拿着那份密报,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了下来。
“阿萤,看。”
他将密报,递到她的面前。
阿萤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赵沐笙也不指望她能看懂,只是,用一种很轻,很柔和的声音,问道。
“你看,那个叫关羽的人,派他最忠心的手下,冒着生命危险去求救。”
“可他的亲人,却因为过去的怨恨和对危险的恐惧,见死不救。”
“你说,这世上的人心,我们,该信谁?”
阿萤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认真地,看着赵沐笙。
她没有去思考那些复杂的人和事。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赵沐笙的胳膊,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他的臂膀上。
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轻声,却又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我信夫君。”
话音落下的瞬间。
赵沐笙的脑海中,一个许久未曾响起的声音,骤然,回荡开来。
【叮!】
【情感奖励:检测到宿主与养成对象‘阿萤’之间,达成‘绝对信赖’成就,情感羁绊深度提升!】
【特殊奖励触发!】
【恭喜宿主,获得全新系统模块——‘人心沙盘’!】
【人心沙盘:可消耗文明点,选取关键目标人物,模拟推演其在不同情境、不同利益诱导下的决策路径与成功概率。注:人心无常,天道亦然,本推演只提供最优概率,不代表唯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