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明烛清冷的声音如水滴落入静湖,在每个人的心底漾开涟漪:“主人,它在学着呼吸了。”
她所指的,并非某个苏醒的生灵,而是脚下这片被唤醒的、广袤无垠的南荒大地!
凤无涯立于归源舟顶,神魂随着那条横贯天际的灵脊光龙一路向北,她的感知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铺展开来。
她“看”到,整片大陆的地脉犹如一具沉睡亿万年的枯木,在灵脊光龙的触碰下,迸发出逢春的绿意。
光流触及西漠边缘,沙丘之下,数百条早已化作晶石的地蚓猛然钻出,它们的身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巨口张开,喷吐出的不再是沙砾,而是甘甜清冽的泉水!
千年不雨的死寂荒原,在短短数息之间,竟被染上了一层沁人心脾的绿意,化作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
而在遥远的北境冻土,万载不化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然炸裂!
一株通体如白骨雕琢的巨树破冰而出,正是传说中的骨灯树。
它的枝干上,挂满了无数凝结成铃铛形状的寒霜灵火,随风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仿佛在为这片新生的世界奏响赞歌。
整个南荒,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
然而,这份普天同庆的喜悦,却未能抵达归源舟的船舱之内。
连璟盘膝而坐,脸色苍白如纸,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他将那枚星盘残片死死按在眉心,强行接续着龙骸中残留的记忆碎片。
刹那间,他的识海被一股磅礴而古老的力量彻底淹没,万年之前的画面如画卷般展开。
那是黑水渊前,浊浪滔天。
一位身着帝袍、风华绝代的女子,与一名白衣胜雪、气质出尘的男子并肩而立。
他们手中,各持半块螺旋状的玉简,随着玉简缓缓交叠合一,古老而神圣的契约真言响彻天地。
“灵非奴役,骨为盟誓。”
那是初代女帝与“共契之人”的声音,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对平等的尊重。
然而,就在盟誓达成的下一瞬,天地色变,风云倒卷!
画面骤然撕裂——九根顶天立地的龙脊神柱从天而降,如同九根灭世之钉,狠狠地钉入巍峨的山脉之中,将一道通往北方的巨大空间裂谷死死封锁。
紧接着,冰冷刺骨的铁链自地底深处呼啸而出,如毒蛇般贯穿了那白衣男子的胸膛。
剧痛让他身形一颤,却未发出一声闷哼。
他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坠向无尽的深渊。
在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他艰难地回眸,望向那位初代女帝,眼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哀与不解。
那一瞥,跨越了万年时光,精准地烙印在连璟的识海深处。
他看到了,那男子眉心处,一道殷红如血的印记,正是他今生与生俱来的守心印!
“噗——”
连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仅仅是某个身怀龙族血脉的共鸣者,他就是当年那个被背叛、被镇压的“共契之人”!
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不是源于记忆的冲击,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就在此时,外界风云再变。
灵脊光龙终于抵达了南荒的尽头——锁龙岭上空。
当那璀璨的光芒如瀑布般洒落山体的刹那,整座连绵的山脉发出了雷鸣般的剧烈震颤。
“咔嚓!咔嚓嚓!”
巨大的岩石不断崩裂、滚落,从裂缝深处,露出了九根锈迹斑斑、不知深埋了多少岁月的青铜巨钉。
每一根巨钉都如山峰般大小,上面刻满了繁复而狰狞的符文,最核心处,两个大字触目惊心——“镇龙令”!
随着灵脊光芒的照射,那些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暗淡。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山腹深处,传来了一阵阵低沉而悲怆的哭声。
那哭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仿佛被活埋了千年的怨魂在哀鸣,与明烛之前所说的“那座山一直在哭”完全吻合。
凤无涯闭上双目,将神魂感知催动到极致。
她骇然发现,这哭声并非虚无缥缈的幻觉,而是地脉本身在哀鸣——锁龙岭,根本不是一座山!
它是一头被斩断生机、钉死在此处、活埋了万古岁月的远古妖神残躯!
九根镇龙钉,钉住的不是龙脉,而是它的命脉!
“转向!”凤无涯猛然睁眼,凤眸中杀意与决然交织,“全速前往锁龙岭核心,本宫要以灵脊之力,为它接续断脉!”
归源舟发出一声嗡鸣,调转方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座正在哭泣的“巨山”。
然而,就在归源舟刚刚靠近锁龙岭百里范围的瞬间,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乌云凭空汇聚,浓稠如墨。
“轰!轰!轰……”
九道漆黑如墨的毁灭黑雷自虚空之中悍然劈下,不偏不倚,精准地轰击在灵脊光龙的末端!
光龙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光芒瞬间黯淡了三分。
雷光散去,三十六道金光闪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归源舟前方,将去路死死封锁。
他们身披厚重的黄金甲胄,手持制式战兵,身形魁梧,但双眼空洞,毫无一丝生气,唯有那冲天而起的杀意,证明着他们并非死物。
“守陵傀!”霍斩岳倒吸一口凉气,怒吼出声。
这些,分明是由皇陵中那些最强大的殉葬武将尸身,以秘法炼制而成的战争傀儡!
为首的一具傀儡,手持一柄断裂的巨剑,其胸口铠甲上的铭文在雷光下清晰可辨:“奉先帝遗诏,护陵禁,外道侵扰者,杀无赦!”
京师!
他们竟然早就察觉了南荒的异动,并提前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找死!”霍斩岳怒火攻心,手中长刀卷起狂风,悍然斩向那为首的守陵傀。
然而,刀锋未至,那守陵傀周身金光一闪,竟将一丝灵脊光龙散逸的光芒吸入体内,气息瞬间暴涨一截!
它手中的断剑轻易就挡住了霍斩岳的全力一击,还将他震得气血翻涌。
这些傀儡,竟能吸收灵脊之力来增强自身战力!
他们布下的,是一个死局!
危急关头,凤无涯脸上却没有丝毫退避之色。
她不退反进,一步踏出,手中龙渊剑“锵”的一声,狠狠插入归源舟的甲板之中!
“万象点灵,逆转乾坤!”
随着她一声清叱,归源舟甲板上的万象点灵图骤然亮起,不再是吸收天地灵气,而是反向将舟体储存的磅礴能量,疯狂地灌注进灵脊光龙之内!
刹那间,整条黯淡下去的光脉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的垂死巨蟒,猛然昂首长啸!
它的尾部在南荒大地上空疯狂卷动,将那百万株骨灯树上凝结的寒霜灵火尽数席卷而来。
无数冰蓝色的火焰汇聚,凝聚,压缩!
最终,在灵脊光龙的龙首之前,化作一柄横贯天际、长达千丈、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燎原之矛”!
那矛锋所指,正是锁龙岭的核心,九根镇龙钉的中央!
凤无涯的发丝在狂风中飞舞,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铁,传遍四野:“本宫不是来夺你们的山——”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与万古的悲凉。
“是来还债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高空之上,一直静观其变的云笠客,轻轻拨动了一下虚无的琴弦,低声一叹:“第八息,到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连璟身前,那枚星盘残片投影出的画面陡然一变。
画面中不再是万年前的黑水渊,而是深邃幽暗的皇陵地宫。
那具身着凤袍、嘴角含笑的女尸,在无人驱动的情况下,竟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她那只完美无瑕的手。
她的指尖,精准无比地指向了遥远的南方。
而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与此同时,归源舟上,凤无涯已将全身力量催至顶峰,那柄凝聚了整片南荒新生之力的燎原之矛,终于离弦而出!
矛出,天地失色,万物无声。
那柄横贯天际的苍白巨矛,裹挟着净化一切、焚尽万物的恐怖威势,如一道撕裂时空的光,悍然射向锁龙岭上空那张由九道黑雷交织而成的绝望之网。
万分之一刹那的寂静之后,是足以让神明都为之目盲的毁灭性光芒,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