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国际机场的航站楼,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玻璃蜂巢。已是深夜,航班稀疏,空旷的大厅里,回响着某种低频的、催人欲眠的广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东京罕见的、酣畅淋漓的大雪。雪花不是飘,而是被呼啸的北风横着摔在玻璃上,瞬间融化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仿佛这座繁华都市正在无声地流泪。
王平安推着行李车,脚步沉稳,与周遭行色匆匆的旅客格格不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肩头还残留着室外带来的寒气,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他的气质不像游客,更像一头误入现代丛林的黑豹,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警觉。
与他并肩而行的蒋南孙,则像是被这异国的寒流冻僵的瓷娃娃。她裹紧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脸色比外面的雪地还要苍白几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海关通道明明已经走完,她的脚步却愈发迟疑,仿佛前方不是自由,而是深渊。
“我弟弟……他真的愿意见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融化在机场空旷的噪音里。这句话,她在飞机上已经问过不止一次。
王平安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几个看似无所事事的接机人身上,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血缘骗不了人。他既然肯给出线索,就是信号。走吧。”
他的话语简练,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蒋南孙心中漾开一圈微弱的希望涟漪。她深吸一口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努力挺直脊背,跟上王平安的步伐。
他们不会注意到,在远处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耳朵里塞着透明耳机的男人,正微微侧头,压低声音用日语快速汇报:“目标到达。一男一女,与情报相符。宋先生知道了。”
通话结束,黑衣人悄然隐没在柱子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电子音。
琦玉县郊外,一座被时代遗弃的工厂在子夜时分苏醒,以它自己的方式。锈蚀的钢铁骨架在惨白的月光下伸展,如同巨兽的残骸。寒风穿过破碎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其中一栋厂房的二楼,却透出摇曳的、不稳定的冷白色光芒——那是应急灯管接触不良的闪烁。
光线聚焦的中心,是一个被绑在铁制办公椅上的年轻男子——蒋南笙。他瘦削,头发凌乱,脸上、脖子上被人用油性笔涂满了丑陋而滑稽的图案,像个小丑。泪水、汗水和油墨混在一起,在他脸上糊成一片。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在他面前,一个男人优雅地踱步。宋家明,穿着剪裁完美的意大利西装,外面随意披着一件日式羽织,脚上却是锃亮的牛津鞋。这种混搭在他身上显得诡异而和谐。他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钢笔,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粤剧片段,偶尔夹杂几个清晰的英语单词,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不安的节奏。
“画我。”宋家明停下脚步,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中文说道,语气轻快,仿佛在邀请朋友共进下午茶,“画我一张像,画得我满意,我放你走。”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白纸和一支炭笔。
蒋南笙抬起浑浊的、充满恐惧的眼睛,看了看宋家明,又迅速低下头。他颤抖着伸出被反绑在身后勉强能活动的手指,艰难地夹起炭笔。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开始画,线条歪斜,比例失调,但他极力捕捉宋家明的特征——那微微上挑的、带着讥诮的嘴角,那狭长而冰冷的眼睛。他甚至在画中刻意丑化了这些特征,带着一种绝望的、无声的反抗。
画完成了,一张扭曲、滑稽,却又隐约带着一丝神似的肖像。
宋家明弯腰捡起画纸,仔细端详。寂静中只有应急灯管的“滋滋”声和蒋南笙粗重的呼吸。突然,宋家明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撞击、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好!画得好!把我骨子里的东西都画出来了!”他赞赏着,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将画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用锃亮的皮鞋底狠狠踩上去,碾磨。“可惜啊,艺术不值钱。”他俯下身,凑近蒋南笙的耳朵,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姐来了,你的价值,清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厂房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呻吟,被从外面推开。两道身影,一高一矮,逆着门外微弱的光线站在门口,正是王平安和蒋南孙。
蒋南孙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满脸污秽的弟弟,她失声惊呼:“南笙!”想要冲过去,却被王平安一把按住手腕。
王平安的目光如铁钉般钉在宋家明身上,整个厂房的气氛瞬间绷紧如弦。
宋家明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愉悦。他摊开手,用那种混杂着英语的粤语腔调,挑衅道:“王署长,好久不见。提醒一下,这里是东京,不是你的港岛,这里,不归你管。”
王平安松开蒋南孙的手腕,向前迈了一步。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势。“地方不归我管,”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归我拳头管。”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噼啪作响,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似乎都为之凝固。
宋家明对王平安的宣言报以一声轻蔑的嗤笑。他不再看王平安,而是像舞台剧导演般,优雅地挥了挥手。
两名手下从阴影里推出来一个穿着精致和服的女人。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微微发抖,像风中颤抖的樱花。和服鲜艳的色彩,在这灰败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
“小樱!”原本萎靡的蒋南笙,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挣扎着,对着蒋南孙嘶喊道:“姐!对不起!对不起!但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像一颗炸弹投入本已紧张的局面。蒋南孙愣住了,她无法理解弟弟在这种生死关头,为何会突然对一个陌生女人倾吐爱意。
就在这心神激荡、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蒋南笙一直被反绑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竟挣脱了部分束缚,从袖口里滑出一支小巧的、闪烁着寒光的笔刀——那是宋家明之前“赏赐”给他画画的工具之一。他猛地割断腿上剩余的绳索,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不是冲向姐姐,也不是攻击宋家明,而是张开双臂,决绝地挡在了宋家明和那个叫小樱的和服女子之间,面对着王平安和蒋南孙。
“别碰我姐!也别碰小樱!”他嘶吼着,姿态如同护雏的困兽。
这愚蠢而勇敢的举动,创造了转瞬即逝的机会!
王平安瞳孔骤缩,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几乎在蒋南笙动作的同时,他的右手已如闪电般探入腋下枪套,“咔嚓”一声脆响,92式手枪已然在手,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宋家明的眉心!没有警告,没有迟疑,他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封闭空间内震耳欲聋。
然而,宋家明似乎早已预料。在蒋南笙跳起挡在他身前的瞬间,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身体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微微一滑。子弹擦着蒋南笙的耳畔呼啸而过,打在后面的铁架上,溅起一溜火星。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宋家明的手臂如同毒蛇出洞,从蒋南笙的腋下穿过,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银色的伯莱塔手枪,枪口精准而冷酷地抵住了蒋南笙的后心位置。
“谢谢啊,乖仔,帮我挡子弹。”宋家明的声音带着戏谑的赞叹,贴在蒋南笙耳边低语,如同情人的呢喃,内容却冰冷刺骨。
“不——!”蒋南孙的尖叫与第二声枪响几乎同时爆发!
“砰!”
声音沉闷了许多。蒋南笙的身体猛地一震,挡在宋家明身前的动作凝固了。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一朵艳丽的、不断扩大的血花,正迅速染红他单薄的衣衫。那是从背后射入,前胸穿出的致命伤。
宋家明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利用蒋南笙的身体作为盾牌和……处刑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慢镜头下,蒋南笙眼中疯狂的光芒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迷茫的解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股滚烫的鲜血涌出。他的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蒋南孙的瞳孔在千分之一秒内急剧放大,视野里所有景物都消失了,只剩下弟弟胸前那抹不断扩散的、刺目的红。世界的声音也消失了,只有自己心脏被撕裂的轰鸣。那声“不”的尾音还残留在空气中,她看着弟弟中枪,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神投向自己,看着他像一片失去所有支撑的落叶,缓缓倒下。
“南笙!!!”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她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宋家明则在开枪的瞬间,借着蒋南笙身体倒下时溅起的血幕作为掩护,毫不犹豫地转身,敏捷如猿猴,撞破身后早已松动的窗户玻璃,纵身跃入窗外沉沉的夜色之中。玻璃碎裂声、蒋南孙的哭嚎声、王平安追击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王平安的第二枪打空了,只击中了宋家明残影后的墙壁。他冲到窗边,窗外只有风雪和黑暗,早已失去了目标的踪迹。他狠狠一拳砸在窗框上,铁皮发出痛苦的呻吟。
“南笙!南笙!你看看姐姐!你看看我啊!”蒋南孙跪倒在地,颤抖着抱起弟弟尚存余温的身体。他的血那么烫,浸透了她的羽绒服,灼烧着她的皮肤。蒋南笙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他看着姐姐,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破碎的、被血沫包裹的遗言:
“姐…帮我…照顾…小樱…”
话音落下,他头一歪,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湮灭。
那个叫小樱的和服女子,在枪响的瞬间就已瘫软在地,昏死过去,不知是真是假。
蒋南孙紧紧抱着弟弟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痛哭。她的世界,在这一刻,随着那声枪响,彻底崩塌了。
王平安没有去追。他知道,在这样精心策划的陷阱和夜色掩护下,追击已无意义。他收起枪,走到蒋南孙身边。厂房内,只剩下蒋南孙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以及窗外风雪更猛烈拍打建筑物的声音。
他没有立刻安慰,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座黑色的石碑。过了许久,他才单膝蹲下,目光落在蒋南笙苍白而年轻的脸上,又移到蒋南孙那被泪水和弟弟鲜血弄得一塌糊涂的脸上。
“我会找到他。”王平安的声音低沉,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承诺,“我会让他偿命。”
蒋南孙的哭声渐渐停了。她缓缓抬起头。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王平安的心微微一动。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前一刻还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江河;而此刻,泪水还在不断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但那瞳孔深处,却有一种东西在疯狂地凝聚、燃烧——那是冰冷的、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仇恨!极致的悲伤转化为了极致的毁灭欲。
泪与血在她脸上混合,勾勒出一种诡异而凄厉的图案。她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像被冰镇过,带着刻骨的寒意,一字一顿地砸向王平安:
“偿命?不够。”她盯着王平安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刻进他的灵魂,“我要他……十倍偿还!”
王平安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眼神里传递出某种默许和理解。
他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蒋南笙身上,然后轻轻扶起几乎虚脱的蒋南孙。两人搀扶着,带着蒋南笙的遗体,以及那个昏迷的小樱,踉跄地离开了这座人间地狱。
他们没有去警局。在宋家明明确提及“东京不归你管”之后,王平安知道,这里的某些力量可能早已被渗透。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找到了一处位于市郊的、相对僻静的日式庭院暂时安身。庭院里,种着几株晚开的彼岸樱,在冬末的寒风中,顽强地绽放着最后的花朵。
这个夜晚,注定无人入睡。蒋南孙固执地坐在缘侧(走廊),抱着弟弟一件遗物,望着庭院中在夜色里依旧隐约可见的、如同鬼影般的樱花。王平安处理完初步的痕迹和安排,走到她身边。
蒋南孙没有回头,依然望着那些樱花,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着整个黑暗的世界宣告:“十倍偿还……”
一阵夜风吹过,几片早凋的樱花瓣悄然飘落,其中一片,不偏不倚,落在她手边那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上。白瓣,红斑,触目惊心。
镜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起,越来越高,越过庭院的屋顶,越过寂静的街区,俯瞰这片被冰雪和黑暗笼罩的大地。在那小小的庭院一隅,一点刺目的红,与周围无垠的白与黑,形成了强烈而悲怆的对比。
血染樱花,誓约已成。
清晨,雪停了。但天色并未放晴,而是呈现出一种压抑的、均匀的铅灰色。阳光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世界一片死寂的灰白。
王平安独自一人,来到位于东京都内一片传统街区深处的一处大宅。这里是山口组一个重要派系首领,草刈一雄的住所。高墙深院,气氛森严。门口,穿着黑色西装的组员如同雕塑般站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在紧闭的、厚重的木门前,玄关的台阶上,一位穿着正式和服的老者,正直接跪坐在冰冷的榻榻米垫子上。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精光,如同蛰伏的古龙。正是草刈一雄本人。他以这种极致的、传统的日式礼仪,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姿态谦卑,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和压迫感。
王平安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一立一跪,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较量。
良久,草刈一雄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老人特有的痰音,却字字清晰:“王君,久仰。”他说的是日语,但王平安显然能听懂。
“草刈先生。”王平安微微颔首,用中文回应,不卑不亢。
“令友之事,我已听闻。宋家明,过界了。”草刈缓缓说道,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论天气,“他仗着与北美那边的联系,还有本地一些官僚的庇护,行事越来越放肆。不守规矩的人,会搅乱整个池塘。”
王平安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可以帮你。”草刈一雄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直视着王平安,“动用我所有的力量,把他从东京的阴沟里挖出来。活口,或者尸体,随你。”
条件来了。王平安心如明镜。
“代价。”他吐出两个字。
草刈一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笑容:“我有一个女儿,菜菜子。她是我唯一的珍宝。我希望她未来幸福、安稳。”他顿了顿,观察着王平安的反应,但王平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君是人中龙凤,未来不可限量。我希望你娶她。我们两家,联姻。”
联姻。一个古老而有效的结盟方式。草刈看中的,显然是王平安背后若隐若现的庞大资源、他在亚洲警界残留的影响力,以及他个人那令人忌惮的能力。这不仅能帮他清除宋家明这个不守规矩的麻烦,更能让他的组织攀上一个新的台阶。而对于刚刚在东京折戟沉沙、失去至亲助力(指蒋南笙之死暗示的王平安可能失去的某些支持)的王平安而言,草刈组的势力,是他在这个陌生国度复仇最快、最有效的刀。
“联姻,保平安。”草刈一雄最后补充道,意味深长。
风雪后的清晨,寒冷刺骨。王平安站在哪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他的脑海中,或许闪过了蒋南孙那被血与泪覆盖的脸,闪过了蒋南笙临死前的眼神,闪过了宋家明逃脱时那挑衅的背影。
仇恨需要力量,复仇需要路径。个人的勇武,在庞大的、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面前,有时显得如此单薄。
沉思。大约只有三秒。
这三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王平安向前伸出了他的手,不是去握草刈一雄那布满老年斑的手,而是做出了一个接受的动作。
“成交。”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
草刈一雄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也缓缓抬起手,与王平安的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一桩关乎命运、爱情与复仇的魔鬼交易,就在这个寒冷的清晨,于这座传统日式大宅门前,简洁而迅速地达成了。
镜头切换。几天后,日本乃至亚洲的财经和八卦报纸的头版头条,都被同一条消息占据:《惊爆!华裔财阀巨子王平安与山口组千金菜菜子联姻在即!》《亚洲新势力结合:资本与传统的震撼联盟!》。版面上还配着模糊的、似乎是偷拍到的王平安与草刈一雄会面的照片。相关的上市公司股价,应声涨停。世俗的、功利的世界,以其独特的方式,解读并回应着这场隐藏在黑暗中的交易。
樱花季的顶峰。东京最顶级的樱花酒店,被装点成了一座梦幻的城堡。酒店外的街道两旁,古老的枝垂樱盛放,形成连绵不绝的粉色穹顶,与酒店门口悬挂的一排排喜庆的红灯笼相映成趣。宾客如云,豪车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香水味和一种隐秘的权势气息。
到贺的宾客,堪称亚洲地下世界的群英会(或者说妖魔乱舞):
香港洪星的龙头大哥靓坤,带着七八个精悍的马仔,送上了一尊纯金打造的、栩栩如生的貔貅,寓意财源广进,只进不出。
台湾三联帮的副会长忠勇伯,亲自前来,礼物是两箱珍藏版的玉山顶级茅台,既有中式底蕴,又带上了本土特色。
韩国七星派的代表,则献上了据说是百年以上的野生高丽参,装在精美的韩式木匣中,气派不凡。
此外,还有来自东南亚、北美、欧洲等地的各类组织代表,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他们穿着昂贵的西装或传统服饰,脸上挂着格式化的笑容,互相寒暄,眼神却在暗中交锋、打量。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更是一次地下势力的重新确认和利益交换平台。
婚礼内场,是传统的和式布置。庄严、肃穆。巨大的“神前”字样悬挂,白木案台上供奉着神馔。宾客们跪坐在榻榻米上,低声交谈。
王平安穿着正式的黑色纹付羽织袴,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身边,穿着纯白“白无垢”、头戴“角隐”的新娘——草刈菜菜子,像一个人偶般,被精心装扮着。白无垢象征纯洁,也象征新娘在夫家获得新生,如同一张白纸。她低着头,厚厚的白粉掩盖了她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和紧紧交握在身前的、微微颤抖的手指。
交换戒指的环节。当王平安将那枚璀璨的钻石戒指缓缓套入菜菜子纤细的无名指时,镜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观礼席前排。
蒋南孙穿着一身得体的淡紫色伴娘礼服,站在那里。她脸上施了薄粉,遮掩了连日的悲伤和疲惫,嘴角甚至努力向上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她看着这对新人,眼神复杂。有对王平安此举意图的理解,有对自身处境的悲哀,有对弟弟血仇未报的焦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她强颜欢笑,但那笑容脆弱得像一层透明的琉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而在主家席上,草刈一雄的儿子,草刈朗,菜菜子同父异母的哥哥,正毫无顾忌地举着清酒瓶狂饮。他的脸色酡红,眼神迷离,那目光毫不掩饰地、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和猥琐,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妹妹菜菜子那被白无垢包裹的、窈窕的身躯。那眼神,与整个婚礼庄重、神圣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一条黏湿冰冷的蛇,在暗处悄然游弋,为这场本就充满交易色彩的联姻,埋下了又一重不安的种子。
婚礼在神官的祝词中继续进行。窗外,樱花绚烂到极致,仿佛在用尽全部的生命力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