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匿名邀请函
雨势在临近据点时,终于显出几分疲态,从倾盆暴雨收敛为连绵不断的淅沥小雨。银灰色的面包车缓缓驶入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工业区,车轮碾过积水的洼地,发出黏腻的声响。四周是林立的、早已停产的厂房黑影,如同沉默的巨人,在雨夜中透着一股荒凉而死寂的气息。只有车灯切开黑暗,短暂地照亮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和破碎的窗户。
比起市中心的喧嚣,这里的寂静同样令人不安,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安全感”——至少,在这里,窥探的目光会少很多。
熊泰将车停在一栋外表最为破败的三层小楼后身,这里被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零件半包围着,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耳朵捕捉着雨声之外的任何异响。引擎的余温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消散,车内重新陷入一种更纯粹的寂静,只能听到雨水敲打车顶和三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我……我先去看看情况。”罗勇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打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猫着腰,利用阴影的掩护,快速消失在通往楼内的一道侧门方向。他的任务是先一步确认据点内部的安全状态,这是每次外出归来必经的程序。
熊泰和小刀留在车内等待。熊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并未因返回相对安全的巢穴而平息。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小刀,发现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浸透的荒芜景象,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小刀姐,”熊泰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今天这事……你怎么看?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小刀的目光没有收回,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过了几秒,她才缓缓补充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份‘幸运’,代价可能比明刀明枪更贵。”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熊泰的心更沉了几分。他宁愿小刀像他一样骂几句娘,或者分析一下各种可能性,这种过于冷静的接受,反而预示着她意识到了某种更深层次、更无法抗拒的危险。
几分钟后,侧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罗勇颢探出头,打了个代表“安全”的手势。熊泰这才松了口气,和小刀先后下车。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也冲淡了些许车内的压抑。
据点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规整得多,虽然依旧简陋。一楼是伪装的废弃车间,堆满了各种破烂;真正的空间在二楼,经过简单的改造和加固,具备了基本的生活和工作功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灰尘、电子设备散热以及廉价速食食品混合的味道。
一琢正坐在房间中央一张长条桌旁,面前并排摆着三台显示器,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城市监控画面。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在他们外出期间,他保持着高度集中的状态。
“通讯链路维持稳定,没有发现追踪或监听迹象。”一琢言简意赅地汇报,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据点周边传感器数据正常,未检测到生物或电子入侵。”
小刀走到桌前,目光扫过屏幕。“公共网络的异常呢?你之前提到的‘干净’。”
一琢切换了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频谱分析图。“异常持续。背景噪音水平低于基准值37.8%,且波动模式呈现非随机特征。”他指向图表上几处平滑得有些不自然的线段,“像被过滤过。技术手段很高明,几乎不留痕迹。”
“能反向追踪信号来源吗?”小刀问。
一琢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冰。“尝试过。信号路径经过多次匿名节点跳转,最终消失在境外几个公共服务器池里。像是……刻意抹去了来路。”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种风格,不像‘彼岸’的手法。‘彼岸’更喜欢炫耀技术,会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标记。这个,很干净,也很……傲慢。”
“傲慢?”熊泰插嘴,他不太懂技术,但对这个词很敏感。
“嗯。”一琢应道,“一种不在乎是否被察觉,或者说,自信即使被察觉也无可奈何的傲慢。”
这话让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一个比“彼岸”更隐蔽、技术可能更高明、动机未知的存在,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甚至插手了他们的行动。这种感觉,比面对明确的敌人更加毛骨悚然。
小刀没有说话,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依旧连绵的雨幕。城市的灯光在远方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如同海市蜃楼。她想起下午那恰到好处的监控故障,那场及时的事故,那条因祸得福的备用小路……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得如同手术刀。这不是随机的好运,这是一场精心导演的戏码。而他们,是台上的演员,或许也是被观察的样本。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经过高度加密的备用通讯终端,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并非标准提示音的嘀嗒声。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台终端是“守夜人”埃兹拉提供的,用于极端情况下的联络,平时几乎处于静默状态。屏幕依旧是黑的,没有来电显示,没有信息图标。
一琢的反应最快,他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了该终端的后台日志。屏幕上快速滚过一行行代码。
“不是常规通讯协议……”一琢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显示出他的惊讶,“有一条……高度压缩、经过多重加密的数据包,被直接推送到了设备缓存区。发送源……无法识别。像是凭空出现的。”
“内容?”小刀转身,快步走到一琢身后。
一琢熟练地操作着,解密程序快速运行。几秒钟后,压缩包被解开,内容简单到令人意外。
没有文字,没有声音,没有图像。
只有两行信息:
第一行:一个精确的地理坐标。经度和纬度数字冰冷而准确。
第二行:一个未来的时间点,精确到分钟。距离现在,还有四十七小时三十一分。
在这两行信息下方,是一个孤零零的、用特殊字体显示的英文单词:
Nox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Nox?”罗勇颢小声念了出来,脸上写满了茫然,“这是什么意思?拉丁语里的‘夜晚’?还是……缩写?”
熊泰眉头紧锁,盯着那个单词,仿佛想用目光把它烧穿。“又是这种鬼鬼祟祟的把戏!坐标?时间?这他妈是约会吗?是谁?”
一琢没有说话,他正在飞快地检索与“Nox”相关的可能信息。数据库里关联项很多,从化学元素到神话传说,但似乎没有一个能与当前情境直接对应。
小刀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单词上。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终于来了的确认感。下午那一系列的“幸运”,那份隐藏在背后的“傲慢”,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代号。
Nox。
夜枭。
这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命令。地点,时间,清晰无误。
“要……要去吗?”罗勇颢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这肯定是陷阱!说不定就是‘彼岸’搞的鬼,想把我们引出去一网打尽!”
熊泰啐了一口:“俺看也是!管他什么鸟‘诺克斯’,肯定没安好心!小刀姐,咱不能去!”
一琢停下了检索,抬起头,看向小刀。他的眼神复杂,既有技术层面的分析,也有一丝深藏的忧虑。“从技术角度看,对方能绕过所有常规防护,将信息直接投送到这台加密终端,其实力深不可测。如果抱有恶意,我们现在的据点可能并不安全。但反过来,如果对方真想设陷阱,似乎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提前通知。”
他的分析很冷静,却也指向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对方或许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否准备,是否同意。通知,只是一种形式。
小刀走到桌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个冰冷的坐标上。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屏幕微微的震动。四十七小时三十一分。时间不算宽裕,但也足够他们做出选择和准备。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没有中间选项的抉择。拒绝,意味着可能与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源(或威胁源)失之交臂,同时也可能激怒这个神秘的存在。接受,则意味着主动踏入一个完全未知的、极可能充满危险的局面。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熊泰写满抗拒的脸,罗勇颢惊恐不安的眼神,还有一琢那试图用理性掩盖担忧的面孔。她是决策者。她的选择,将决定整个团队的下一步命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屋檐滴落的水珠,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敲打在寂静的夜色中,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小刀缓缓收回手指,握成了拳头。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查。”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动用所有资源,查这个坐标的位置,地形,一切相关信息。还有,‘Nox’这个代号所有可能的关联。”
她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但在她下达指令的那一刻,熊泰和罗勇颢都明白,天平已经倾斜。
未知的邀请函已经送达。而mh团队,注定无法忽视这份来自“夜枭”的、充满谜团的通知。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只无形之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