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无形之手
训练带来的短暂充实感,如同暴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注定无法长久。那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并未因夜枭的现身和信息的获取而消散,反而像渗入墙壁的湿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据点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他们,所谓的“安全”不过是幻象。
小刀对“灵犀”的初步掌控,带来了一丝微弱的信心,但更多的是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她不再被动承受记忆碎片的冲击,而是尝试像驯服野马般,用意志去轻轻牵引那些空气中游离的微弱光点。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意识混乱的旋涡。几次成功的引导后,随之而来的是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仿佛连续进行了数日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但她能感觉到,那层隔阂在变薄,她对自身内在世界的控制力在缓慢增长。然而,这种增长是否也在某种存在的观测和计算之内?这个念头如同鬼魅,时常在她专注时掠过心头,带来一阵寒意。
熊泰的训练则更具象,也更暴烈。他将对未知威胁的愤怒和憋闷,全部倾泻在了那些可怜的轮胎和沙袋上。汗水浸透的背心能拧出水来,肌肉在极限负荷下酸痛颤抖,但他乐此不疲。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反而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庞大阴影。他开始练习闭眼感知,依靠脚步声、气流变化甚至直觉来判断“攻击”方向,试图模拟应对那些可能拥有超常速度或隐匿能力的敌人。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动作更加迅猛精准,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警觉。但当他停下来,喘息着环顾空旷的车间时,那种无处着力的虚无感便会再次将他包裹。敌人是谁?在哪里?这种不确定性,比直面刀枪更折磨他这个习惯直来直去的汉子。
罗勇颢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几乎要窒息。他按照小刀的要求,将监控范围扩大到了近乎不可能的程度。除了常规的频道,他还潜入了一些深层网络论坛,追踪着某些极端科技爱好者和神秘学小组的讨论。巨大的信息流如同噪音,有用的信号微乎其微。他时常感到头晕眼花,精神恍惚,看久了屏幕,甚至会产生幻觉,觉得那些滚动的字符背后隐藏着某种规律,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串庞大的代码。这种状态让他更加神经质,一点轻微的声响就能让他惊跳起来。他最大的贡献,或许是发现了几条关于“异常电磁现象”和“集体幻觉”的零星报道,发生地点分散在全球,时间却相对集中,这微弱的关联性,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却又无法证实什么。
一琢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也是最不正常的。他几乎完全沉浸在了对夜枭给予的算法的解析中。柔性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代码,是他与那个神秘存在对话的唯一媒介。他时而兴奋,因为破解了一个精妙的结构;时而困惑,因为某些逻辑链条违背了他已知的数学规律;时而沉默,因为算法的底层似乎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哲学层面的简洁与残酷。他偶尔会要求罗勇颢配合进行微功率的信号发射与接收测试,试图验证算法的屏蔽效果。测试结果时好时坏,算法似乎有效,但其稳定性成疑,而且一琢怀疑,这种主动的测试行为本身,可能就像在黑夜里点燃火柴,反而会暴露他们的位置。这种走在刀尖上的研究,让他的冷静外表下,隐藏着巨大的压力。他的沉默,比以往更加深邃。
这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气氛,在训练开始的第四天下午,被一个意外事件打破了。
当时,小刀正在里间进行她的意识引导练习。她刚刚成功地将几颗微弱的光点汇聚在掌心,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温暖和微弱的信息流动,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在她与周围环境之间建立起来。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外间熊泰沉重的脚步声和一琢键盘敲击的节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尖锐、高频率的噪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她的意识屏障!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她脑海深处炸响,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大脑!小刀闷哼一声,刚刚汇聚的光点瞬间溃散,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席卷而来,她几乎站立不稳,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外界的感知被彻底切断,只剩下颅内那令人发狂的尖啸。
几乎在同一时间,外间也乱成了一团。
熊泰正在练习盲听闪避,那尖锐的噪音让他瞬间失去了方向感,暴躁地怒吼着,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罗勇颢面前的多个监控屏幕瞬间雪花一片,刺耳的电磁干扰声从音箱里爆出,他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抱着头蜷缩在桌子底下。
只有一琢,他的屏幕虽然也剧烈闪烁了几下,但他似乎早有预料般,双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启动某个应急协议。他的脸色煞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错误代码和能量读数。
“是高频定向脉冲!针对性的!”一琢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它在干扰我们的神经系统和电子设备!算法……算法部分生效了,削弱了大部分能量,否则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昏厥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数据补充道,“而且,脉冲的波形是标准的测试信号,不是为了摧毁,更像是在......测量我们的反应阈值和防御算法的有效性。”
噪音持续了大约十秒,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戛然而止。
据点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小刀扶着墙,慢慢走出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难看。熊泰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仿佛要将那个看不见的袭击者揪出来撕碎。罗勇颢颤抖着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惊魂未定。
“来源能追踪吗?”小刀的声音有些沙哑,强忍着不适问道。
一琢摇了摇头,手指飞快地清理着系统日志。“信号源是跳变的,最后消失在城市公共无线网络节点里,无法精确定位。这种手法……很熟悉。”他抬起头,看向小刀,“和之前帮助我们时,清理网络背景噪音的风格很像。精准,短暂,不留痕迹。”
又是那只无形之手!
但这次,不再是“帮助”,而是警告,或者说,是校正。
“它……它是在告诉我们,它知道我们在干什么?”罗勇颢带着哭腔问。
“更像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偏离它设定的‘轨道’太远。”小刀擦去额角的冷汗,眼神冰冷。这次袭击,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正在进行的意识训练和他们的电子设备来的。对方在展示力量,告诉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所谓的屏蔽算法,在对方真正的力量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妈的!有本事出来真刀真枪干一场!躲在背后放冷箭算什么玩意儿!”熊泰愤怒地咆哮着,无处发泄的怒火让他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
“真刀真枪?”小刀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如果对方根本不需要露面呢?如果它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的心脏停跳,或者让这座城市断电呢?”
熊泰语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种超越他理解范畴的威胁,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一琢沉默地修复着受到干扰的设备,他的动作很快,但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这次袭击,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之一: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极高技术权限,并能以非物理方式施加影响的对手。这已经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组织”的范畴。
“训练继续。”小刀突然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其他三人都愣住了,看向她。
“它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走在可能正确的方向上。”小刀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它害怕我们变得更强,害怕我们脱离控制。所以,我们更不能停下来。”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那只无形之手,这次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下一次,可能会直接握紧。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要更小心,更隐蔽。”小刀补充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团队下令,“一琢,重新评估算法的风险,寻找更安全的测试方法。熊泰,罗勇颢,你们也一样。我们要像在雷区里行走,每一步,都要试探清楚。”
据点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恐惧、愤怒和决心的情绪在空气中涌动。训练场依旧存在,但每个人都明白,他们不仅仅是在提升自己,更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和自由的较量。
而那只无形之手,此刻或许正隐藏在某个维度,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计算着下一次“校正”的时机与力度。这场不对等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