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遮光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午后的阳光只能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碎的光斑。零蜷缩在沙发的角落，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绒毯，右手始终紧紧捂着右眼的黑色蕾丝眼罩，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眼罩下的灼痛像是生了根的藤蔓，顺着神经攀爬到四肢百骸，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细密的刺痛，让她连睁眼的力气都快被抽干。
“零先生，真的不能再拖了。”小助理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手里攥着一份烫金的邀请函，在零面前晃了晃，“这档《星声回响》是当下最火的歌唱综艺，节目组三顾茅庐请你当特邀评委，而且……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零的左眼掀开一条疲惫的缝，目光落在邀请函上，又迅速阖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不去。”
两个字，简洁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她现在连在庭院里坐一会儿都觉得累，更别说去那种人声鼎沸的演播厅，面对无数双眼睛的注视。更何况，右眼的疼痛越来越频繁，她怕自己撑不住，会在镜头前失态。
“可是零先生！”小助理急得快哭了，蹲在沙发边，掰着手指给她算，“你已经闷在别墅里半个月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而且这档节目是公益性质，所有收益都捐给癌症救助基金，和你的星光特效药项目是合作关系。最重要的是，我给你申请了神秘评委的身份，全程戴面具，没有人会认出你！”
零的指尖动了动，没说话。
公益性质，癌症救助基金。这两个词像针一样，轻轻刺了她一下。她研制星光特效药，不就是为了这些吗？或许，去一趟也没什么。
小助理见她松口，连忙趁热打铁：“造型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绝对低调，而且你不用说话太多，评分直接写在板子上就行，节目组那边完全同意！还有，艺名我也替你想好了，叫烬，怎么样？灰烬的烬，清冷又神秘。”
烬。
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燃尽的火焰，只剩一点余温。挺适合她的。
她终于缓缓松开捂着眼罩的手，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轻：“知道了。”
演播厅的后台一片喧嚣，化妆间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嘈杂。零坐在镜子前，任由造型师在她脸上摆弄。她穿着一身纯黑的高领风衣，版型宽松，恰好遮住她过分单薄的身形，领口立得很高，衬得下颌线愈发清瘦。造型师给她戴上一副银质的半脸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繁复的暗纹，遮住了她右眼的眼罩和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左眼，还有线条干净的下巴和唇瓣。
镜子里的人，眼神清冷，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和那个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的零，和那个在讲台上从容演讲的零，判若两人。
“零先生，好了。”造型师退到一旁，忍不住赞叹，“这个造型太绝了，绝对没人能认出你。”
零站起身，右手下意识地又捂上了右眼的位置，隔着面具和眼罩，触感有些闷。她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点了点头，便跟着小助理往评委席走去。
评委席设在舞台的正上方，视野极佳。零的位置在最右边，旁边是乐坛的资深前辈张老师。她刚坐下，张老师就侧过头，笑着打招呼：“这位就是神秘评委烬老师吧？久仰久仰。”
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惜字如金的性子展露无遗。
张老师也不尴尬，只当她是性格高冷，自顾自地转过头去和其他评委闲聊。
节目很快开始录制，选手们依次登台演唱。零始终靠在椅背上，左手支着下巴，右眼被面具和手掌护着，左眼平静地看着舞台上的人。她很少说话，每当选手演唱结束，需要评委点评时，她也只是拿起面前的评分板，用银色的记号笔在上面写下分数，然后直接亮出来，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她的评分标准极其严格，高分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中等偏下的分数。台下的观众渐渐开始窃窃私语。
“这个烬老师好高冷啊，一句话都不说。”
“而且打分好严，我觉得刚才那个选手唱得挺好的，才给了6分。”
“不过他的面具好好看，感觉气质好绝，是哪个乐坛大佬吗？”
零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全在选手们的声线和技巧上。她对音乐其实没什么研究，只是听得多了，便有了自己的评判标准——真诚，比任何技巧都重要。
轮到第五位选手登台，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唱的是一首关于抗癌的原创歌曲。小姑娘的声音很干净，却带着明显的紧张，高音部分破了音，唱到副歌时，甚至哽咽得差点唱不下去。
演唱结束后，小姑娘红着眼眶站在舞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其他评委纷纷开口安慰，说她的歌词很打动人，只是技巧还需要加强。轮到零点评时，台下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好奇这位高冷的评委会不会说点什么。
零却只是拿起评分板，写下一个9分——这是目前全场的最高分。
全场哗然。
张老师也惊讶地看着她：“烬老师，这个分数是不是有点高了？她刚才破音了。”
零终于抬起头，左眼的目光落在舞台上的小姑娘身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冽又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像是雪落在松枝上的声音，清冷又温柔。
“感情，够了。”
依旧是惜字如金，只有三个字。
但就是这三个字，让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掉了下来。
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放下评分板，右手又捂回了右眼的位置。面具后的眉头微微蹙着，显然，右眼的疼痛又在加剧了。
节目录制到中场休息时，导演突然跑过来，满脸堆笑：“烬老师，能不能麻烦您给选手们示范一下？很多选手都反映高音技巧不过关，您的点评这么精准，肯定唱功也很好。”
零想拒绝，刚要开口，小助理却在一旁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用口型说：“公益，癌症基金。”
零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走到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她身上，银质面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没有拿话筒，只是站在那里，右手依旧捂着右眼，左眼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就唱……副歌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播厅。
没有伴奏，没有配乐，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唱了刚才小姑娘那首歌的副歌部分。
声音一出来，全场瞬间安静了。
那是一种极其干净的声线，像是山涧的清泉，又像是夜空的月光，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高音部分轻松自如，转音细腻得像是羽毛拂过心尖，每一个字都裹着浓浓的感情，听得人眼眶发酸。
她只唱了四句，便停了下来，气息依旧平稳，只是右手捂着眼罩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右眼的疼痛已经快要让她撑不住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面具的边缘滑落。
“技巧……就这样。”
又是简短的五个字，说完，她便转身走下舞台，回到评委席，再也没有抬头。
全场寂静了几秒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卧槽！这是什么神仙嗓音！”
“烬老师也太绝了吧！随便唱几句就这么好听！”
“我宣布，烬老师就是我的新晋偶像！”
张老师激动地拍着她的肩膀：“烬老师，你这唱功，不去当歌手可惜了！”
零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她靠在椅背上，闭上左眼，疲惫感席卷而来。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录制，回到别墅，好好睡一觉。
节目录制结束时，已经是深夜。零坐在车里，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右眼的灼痛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车窗，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小助理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疼得不行：“零先生，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零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回家。”
车子在夜色里疾驰，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零靠在座椅上，右手依旧紧紧捂着右眼，左眼望着窗外的夜空。
刚才在舞台上唱歌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灵魂深处苏醒了。
又像是，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站在聚光灯下，唱过歌。
只是，记忆太模糊了，像一团雾，抓不住。
她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烬。
燃尽的灰烬，或许也能开出花来。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的车库，零被小助理扶着下车，脚步有些踉跄。玄关的灯光很暗，暖黄的光晕裹着她，像是一双温柔的手。
她走到书房，翻开笔记本，用左手写下一行字：
歌声里，有星星的碎片。
写完，她便合上书，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卧室。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眼罩上，像是撒了一把细碎的银粉。
而她不知道的是，演播厅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他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上面的照片，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评委烬。
男人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面具，低声自语：“这个声音……有点像。”
有点像，那个他们苦苦寻找的人。
夜色渐深，别墅里恢复了宁静。零躺在床上，右手依旧捂着右眼，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有星光，有歌声，还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