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永年虽知苏半夏心细,但显然没料到账目上,还会做如此精细的批注。
这丫头什么时候这般谨慎了?
“文州?”苏永昌立刻抓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点,试图胡搅蛮缠,“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文州去了?半夏侄女,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认,东拉西扯、混淆视听,可不是我们苏家人该有的担当!”
“我不是在……”
“不是什么?”苏永年像是找到救命稻草,立刻提高音量转移话题,再次粗暴地打断她,试图用气势压倒她,“账目白纸黑字写着高价,药材就摆在这里品相低劣!事实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想巧言令色,狡辩脱罪?莫非真被我不幸言中,你年纪太轻,把持不住,被底下人糊弄,或者……你自己就没管住手,贪了家族的银子?”
他图穷匕见,直接扣上了“贪污”的帽子。
“我没有!”苏半夏的声音因这赤裸裸的污蔑而微微发颤,但她迅速稳住,眼神锐利如刀,指向地上的三七,“至于这批三七,我敢断言,绝非我当日亲自验收入库之货!定是有人暗中偷梁换柱,意图构陷!诸位长辈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前往库房,调取当日入库验收记录,以及与供货商签订的契书样本、留存药材样本,三方对照,一看便知真假!”
“查验?还查什么?”
苏永昌嗤笑一声,满脸的不信与嘲讽,“谁知道那入库记录和留存样本,会不会又被某些人为了脱罪而提前动了手脚?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再查也不过是浪费大家时辰,徒惹外人笑话罢了!我们苏家,丢不起这个人!”
“正是此理!”苏永年立刻附和。
“女子当家,终究是难堪大任,本就是笑话一桩!”
“父亲,不能再让她如此胡闹下去了,必须当机立断啊!”
侍立在后的小莲,见小姐被如此污蔑围攻,急得眼圈通红,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脱口而出:“二爷!三爷!你们这是血口喷人!小姐为了药铺勤勤恳恳,日夜操劳,人都清瘦了多少,她怎么可能……”
“放肆!”苏永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作响,厉声呵斥,“主子们商议大事,哪里轮到你一个贱婢插嘴!苏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他将所有的怒火和尴尬都发泄在了小莲身上。
苏永昌则阴阳怪气地冷笑:“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半点尊卑都不懂。这厅堂之上,也是你能嚷嚷的地方?”
“还不滚下去!”苏永年厌恶地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再敢多嘴半句,立刻叫人牙子来,发卖了你!”
小莲被这劈头盖脸的呵斥吓得脸色惨白,浑身一颤,所有想辩解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委屈和恐惧的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她求助般地看向自家小姐,瘦小的肩膀微微发抖,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苏半夏一把将小莲拉回自己身后,用自己单薄却坚定的身躯护住她。看着小莲吓得苍白的脸,再看向两位叔叔那副咄咄逼人、不惜构陷亲侄女的嘴脸,她心中一片冰凉,那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期待也彻底湮灭。
她想不通,同为苏家血脉,父亲的亲弟弟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她缓缓站起身,先是对着上首的苏老太公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目光如同历经淬炼、骤然出鞘的寒刃,直直射向苏永年和苏永昌!
这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那个虽坚韧却总带着几分隐忍的少女模样?
苏文博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冷意陡然从堂姐身上散发出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自己母亲身边缩了缩。
柳氏嘴角却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弧度,喃喃自语:“半月不见,这丫头……倒真是有了几分她父亲当年的魄力和威严了。”
苏文渊也震惊地看着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堂姐,心中既有对父亲行为的不耻,对堂姐遭遇的深切同情,更多的是巨大的惊异与好奇。
“堂姐……” 他低声唤道,却不知该说什么。以往的针对,堂姐多是据理力争,虽不退缩,却总带着一种孤军奋战的悲凉,何曾有过如今这般,仅凭一个眼神就能震慑全场的强大气场?
这半个月,堂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老太公依旧静静地看着,未置一词,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然而他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丫头啊,苦了你了……林轩那臭小子,答应老夫要护着你的,事情倒是办得漂亮,可这关键时候,人跑到哪里去了?自家娘子被这般欺负,他倒好,连个人影都不见!”
老爷子心中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苏永年和苏永昌显然被苏半夏这突如其来的凌厉眼神震慑了一瞬,竟有些不敢直视。
只见苏半夏对着二人,发出一声清晰的、充满讽刺的冷笑:“既然二叔、三叔口口声声说证据,那我也便拿证据说话!”
她转身,沉声吩咐:“小莲,立刻去姑爷书房,将济世堂所有的账册,特别是第四册,以及库房的钥匙取来!另外,让人立刻去库房,将甲字三号库封存的那四十斤三七,全部搬过来!再去我房中,取当日验收当归的留样!”
“是,小姐!”小莲得了明确的指令,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用力擦干眼泪,提起裙摆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待着。苏永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很快,小莲折返,不仅抱来了厚厚的账册,身后还跟着几名仆役,抬着几个扎得严严实实的麻袋。
苏半夏首先将账册双手呈到苏老太公面前,翻到特定页数,指尖点着那行清晰的备注:“祖父,请您过目。白纸黑字,备注详实,所有缘由、数量、价格,清清楚楚,绝无含糊!”
苏老太公拿起账本,仔细看去,果然见到那行不同于以往记账习惯的清晰备注,心中一动:“这记账方式……别出一格,条理分明,不似半夏往日风格。莫非……是林轩那小子教的?”
想到此,他对那未曾出席的孙女婿,倒是又添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与埋怨。
“这臭小子……”
“老二,老三,”苏老太公抬起眼,目光如电,射向两个儿子,“你们查问账目,难道都不看批注的吗?如此断章取义,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