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不再多言,又命人打开麻袋,取出里面封存的三七,与苏永年之前指责高价采购的账目描述进行对比。但见麻袋中的三七,个个根块饱满,质地坚实,颜色棕红,明显是上等货色,与“以次充好”毫不沾边。
“祖父,各位长辈请看,”苏半夏拿起两种三七,声音朗朗,“这两者,无论是形、色、味,皆天差地别!如此劣质的药材,我苏半夏执掌济世堂一日,就绝无可能让其入库!二叔,您口口声声说这批劣质当归出自济世堂,敢问,您是从济世堂哪个库房、何时、经何人之手取得的?入库单据又在何处?若拿不出凭证,这污蔑之罪,您又当如何解释?!”
她言辞犀利,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直刺苏永年。
苏老太公看着眼前清晰的证据,听着孙女儿条理分明的反驳,心中已然明了。
他重重一拍桌面,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老二!老三!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苏永年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道:“这…父亲,儿子…儿子也是忧心家族产业,听信了底下小人的谗言,一时不察,才…才误会了半夏侄女…”
“不察?误会?”苏老太公气得胡须微颤,“我看你们是居心叵测!放着外敌不去应对,整日里就知道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搬弄是非,构陷亲侄女!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身为长辈的德行和族人的担当?!”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二房、三房的人,不许再以任何理由插手‘济世堂’的任何事务!包括但不限于查账、巡视、以及…药材采购权限!一切照旧,由半夏全权负责!”
“父亲!”苏永年不甘地喊道,“您…您不能如此偏袒!儿子不服!”
“不服?”苏老太公眼神冰冷,“你有何资格不服?”
“为什么您总是这般偏袒长房?就因为我大哥不在了吗?”
苏永年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住口!”
苏老太公猛地站起身,虽然老迈,但积威犹在,一声怒喝震得厅内嗡嗡作响,“你也知道你大哥不在了!你大哥若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两个亲弟弟,如此联手欺负他唯一的骨血,他的亲生女儿!你猜他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对你们失望透顶?!”
苏永昌见状,也硬着头皮帮腔:“父亲,即便…即便此事有待商榷,但半夏侄女身为女子,本就不适合在外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女子,便该本本分分,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她终日与各色男子打交道,迎来送往,谈笑风生,终究是有失礼节,有损我苏家门风啊!”
苏文渊桌下的拳头紧了紧,父亲这番话,虽说是针对堂姐,但他能听得出来,言外之意又指何人。
“荒谬!”苏老太公怒极,指着苏永昌呵斥,“老三!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书中哪一条哪一款明言女子不可经商?哪一位先贤说过女子不能凭借自身能力安身立命?!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笑脸相迎乃是基本的为商之道,难道要哭丧着脸,将客人都赶出门去,才合了你这腐儒的礼法?!我苏家能有今日,靠的是诚信经营,靠的是真才实学,不是靠那些迂腐不堪的虚礼!”
二人被骂得狗血淋头,苏永年却仍不死心,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挣扎道:“即便如此…父亲,济世堂近年来业绩逐年下滑,入不敷出,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半夏侄女管理不善,难当大任吗?”
这话一出,埋头干饭的苏文博停止手中动作,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内心疯狂呐喊:“爹!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济世堂业绩下滑那都是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自从姐夫弄出清凉油和药皂,济世堂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别说霖安城,就连外地的商队都跑来订货!更别提前两天,姐夫还帮姐姐谈成了几个大单子,那可都是我亲眼见证,白纸黑字签了契书的!您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太离谱了吧?!”
他张了张嘴,看到母亲警告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但眼睛没闲着,他一个劲地给父亲苏永年使眼色,眉头紧蹙,嘴角微微向下撇,暗示意味十足。
他此刻心急如焚:【爹,快别说了!情况不是您想的那样啊!】
然而,在早已被权欲蒙蔽了双眼的苏永年看来,儿子这番“挤眉弄眼”,分明是在为他鼓劲助威!他心中一定,暗想:“好小子!看来文博巡视济世堂,定然是掌握了更多半夏经营不善的实证,此刻是催促为父乘胜追击,一举定鼎!”
想到这里,苏永年底气更足,他轻咳一声,无视了苏文博几乎要抽筋的眼睛,对着上首的苏老太公躬身道:“父亲,半夏侄女年轻,不知营商之艰,将偌大家业视作儿戏。长此以往,我苏家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啊!”
三老爷苏永昌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他与二哥早有默契,此刻更是摆出忧心忡忡的家族长者模样:“父亲,二哥所言极是。孩儿近日与一位远道而来的京城友人通信,得知京城如今一皂难求!药皂售价高达十两一块,清凉油更是五两一瓶,还往往有价无市。可反观半夏侄女呢?”
他话锋一转,痛心疾首地指向苏半夏,“如此奇货,在她手中竟以不及京城一成的价格售卖,几乎等同于保本贱卖!这……这简直是在糟蹋祖宗基业!如此经营,济世堂莫说发扬光大,怕是连正常开销都难以为继!”
“不错!”苏永年立刻接口,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父亲,商人重利,此乃天经地义。半夏丫头连这点最基本的嗅觉都没有,白白让金山银山从指缝中流走。就凭这般能力与见识,如何还能担得起管理济世堂的重任?请父亲明鉴!”
【完了!全完了!】
苏文博在心中哀嚎一声,绝望地一拍额头,整个人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碗里。他仿佛已经预见到接下来那响亮的耳光,会如何扇在他爹和他三叔的脸上。
苏半夏闻言,不怒反笑。那笑声清冷,如冰击玉盘,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二叔,三叔,你们莫非是忘了?这药皂与清凉油的方子,乃是我夫君林轩所出,由我亲自带人,历经数十次失败,耗费无数材料,方才试验成功。此物,从头至尾,便是我夫妻二人之心血,与家族公账并无干系。如何定价,自然也是由我二人决定。有何不妥?”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股凛然之气:“况且,二叔口口声声说商人重利,可曾想过,我济世堂‘百年药店’的金字招牌,靠的究竟是什么?是锱铢必较的盘剥,还是‘济世为民’的初心?京城自有京城的风物,但这里是霖安,是生养我苏家的根!让街坊邻里、父老乡亲都用得上好药、用得起好药,这才是济世堂立身的根本!”
“你…你强词夺理!”苏永年被她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苏半夏却不给他喘息之机,从容地从袖中取出四份装订好的协议书,动作优雅而沉稳。
“至于济世堂生意是否难以为继……”她唇角微扬,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二叔三叔不必忧心。这里是济世堂近几日刚签下的契书。一份,是与京城萧公子签订的弩箭制作,一份是长期供给止血化瘀药物供应协议;另外两份,是与外地商人李老板签订的高度白酒独家采购,以及药皂、清凉油的长期供货协议。四份协议,总金额早已远远超过二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