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那点微弱的光,像一粒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陆司辰彻底黑暗的意识深处,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不是温暖,不是希望,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穿透了他的皮肉,缠绕在他的心脏上,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无底的深渊,而深渊里,残留着林微漾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的惊惧与痛苦。
这感知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与他之前那种充盈的、活生生的“共鸣”截然不同。这不是连接,这是……疤痕。是连接被暴力撕扯、被强行“重构”后,留在他灵魂上的、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疼痛的烙印。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泪水,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情绪后的、死寂的灰败。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明灭不定的光点,又看了看怀中林微漾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
她还在这里,却又不在。
那个冰冷的意念说——“载体已锚定”。
她的身体,成了被“锚定”在这个世界的空壳。而她的意识,她的灵魂,却被囚禁在了那条发光的线上,被拖向了那个由“神经网络”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恐怖之地。
“陆……陆先生……”埃文斯博士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巨大的愧疚,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看到了陆司辰胸口那异常的光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闯下弥天大祸后的恐惧。“我们……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林小姐她……我们需要把她带回去,进行……进行检查……”
“检查?”陆司辰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没有任何语调起伏,“检查什么?检查她是怎么死的?还是检查你们是怎么……杀了她的?”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埃文斯博士。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
埃文斯博士被这目光逼得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司辰不再看他。他低下头,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林微漾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灰尘,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然后,他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无法迈步。
他抱着她,无视了周围那些惊慌失措的“GeneSense”成员,一步一步,朝着天文台敞开的、通往外面血色夜空的大门走去。
他的背影在诡异的红光映照下,显得无比孤独,又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没有人敢阻拦他。
埃文斯博士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颓然地垂下了手,眼睁睁看着那个抱着已逝爱人的年轻男子,如同行尸走肉般,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与红光交织的夜色里。
陆司辰抱着林微漾,走在下山的荒草小径上。头顶,那颗血红色的“伴星”依旧高悬,但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只是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他感觉不到疲惫,感觉不到悲伤,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胸口那一点随着他脚步而微微脉动的光斑,以及那根连接着深渊的、疼痛的丝线,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而她……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那个光点,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明灭不定,而是有节奏的、极其短暂的、如同摩斯电码般的一亮一熄。
陆司辰猛地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是错觉吗?
不,不是错觉。
那光点再次闪烁起来,规律依旧,带着一种……人工的、非自然的刻意感。
这不是林微漾的意识残留!这更像是……某种信息!
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摒弃所有杂念,去感受、去记忆那闪烁的规律。
短短长……长短短长……短长短……
一段极其简短的编码,重复了三次,然后光点恢复了之前那种微弱而杂乱的明灭。
陆司辰的心脏,在死寂的冰原下,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认出了那段编码!
那是很久以前,在他们关系最甜蜜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教给林微漾的、一段代表他名字缩写的、最简单的光信号编码!
是她!
即使意识被囚禁,被拖向未知的恐怖,在彻底沉沦或被同化的前一刻,她竟然……竟然拼尽最后的力量,将这段代表着他的编码,通过这条残破的、被“重构”的连接,逆向传递了回来!
这不是求救。这更像是一种……告别。一种在永恒黑暗降临前,最后一次……确认他的存在。
陆司辰站在原地,仰起头,望着那颗依旧散发着不祥红光的“伴星”。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干涩的眼眶,吹不散那里面重新凝聚起来的、比黑夜更浓稠的黑暗。
他知道了。
连接没有完全断裂,但也永远无法恢复如初。
它变成了一道伤口,一道横亘在两个维度之间的、流淌着痛苦和思念的伤疤。
而她,被囚禁在伤疤的另一端。
他还活着,胸腔里却只剩下一片伴随着刺痛的空洞,以及一点由她最后意志点燃的、不肯熄灭的……余烬。
陆司辰低下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爱人沉睡般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抱着她,继续向山下走去,步伐不再僵硬,反而变得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心。
他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要去找到“普罗米修斯”。
他要去弄清楚“GeneSense”和那个星系“大脑”的全部真相。
他要去理解那条被“重构”的连接,那个所谓的“通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哪怕燃尽这最后的余烬,他也要……凿穿那维度,将她带回来。
或者,去到她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