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重新浮现,像一片虚假的、温暖的海市蜃楼。陆司辰抱着林微漾,从被血色星光浸染的荒芜山丘,一步步走回这属于活人的世界。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怀中的重量是他无法承受之轻,也是他不能放下的全部。
他没有回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公寓,那里充满了她的气息,每一寸空气都会变成凌迟的刀片。他径直去了江屿在校外租住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单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开门后,他在江屿震惊、悲痛而又不敢多问的目光中,轻轻将林微漾放在那张唯一的床上,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帮我……照顾她。”陆司辰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中风化的岩石,他甚至没有解释“照顾”一具已无生息的躯体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脸,然后转身,走进了狭小的洗手间,反锁了门。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面色灰败、胸口还隐约透着一点诡异微光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冲刷着脸,试图洗去那夜的血色和绝望,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胸口的刺痛,如同烙印,无法磨灭。
林微漾最后传递回来的那串光码,像一枚烧红的钉子,钉在他的意识里。
那不是随机的闪烁,那是她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精准发送的坐标。不是空间坐标,而是……指向她意识被拖曳方向的、某种维度层面的“路标”。
她还残留着一丝自我,哪怕被囚禁,被当成“载体”和“样本”,她也没有放弃。
那他,更不能。
陆司辰走出洗手间,无视了江屿欲言又止的担忧目光。他拿出那张之前塞进江屿门缝、写着部分情况的纸条,当着江屿的面,将其烧成了灰烬。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然后,他借用了江屿的电脑,连接了一个不记名的移动网络。他没有试图联系埃文斯博士或“GeneSense”的任何已知渠道,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再次尝试激活那个与“普罗米修斯”联系的加密通道。这一次,他没有投放诱饵信息,而是直接发送了一条经过层层伪装和跳转的、极其简短的消息。
消息的内容,是林微漾传递回来的那串光码的二进制转换形式,后面附加了四个字:
「火种未熄。」
他在赌。赌“普罗米修斯”能看懂这串编码的意义,赌他\/她能够明白,“载体”并未完全沉寂,连接的另一端还有微弱的回应,赌他\/她内心深处或许还存有最后一丝未曾泯灭的良知或……对人类命运的关注。
发送成功后,他清除了所有痕迹,关闭了电脑。
接下来,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每一秒都像是在燃烧他所剩无几的生命。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落在床上仿佛只是熟睡的林微漾身上,胸口那点微光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微弱地起伏。
江屿沉默地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旁边,什么也没问,只是陪着他一起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和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
数小时后,当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即将驱散黑夜的最后一丝阴影时,江屿那部旧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一条新的匿名短信。
发信人依旧是乱码。
内容只有一行令人费解的坐标,以及一句更加晦涩的指引:
「坐标:旧港区7号仓库。寻找‘赫卡忒’。她徘徊在十字路口,或许能指引亡者归途。」
赫卡忒?古希腊神话中掌管幽灵、魔法与十字路口的女神?
陆司辰的瞳孔微微收缩。
“普罗米修斯”回应了!他\/她没有提供直接帮助,却给出了一个方向,一个……可能知道如何与“亡者”(被囚禁的意识)沟通的、代号为“赫卡忒”的中间人!
旧港区是这座城市早已废弃的工业区,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隐秘的角落。在那里,出现任何离奇的人物或组织都不足为奇。
这是一个希望,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我跟你去!”江屿立刻站起来,脸上带着决绝。
陆司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不。你留在这里,守住她。”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微漾。
“如果我回不来……”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江屿已经明白。如果他回不来,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林微漾……曾经存在过。
陆司辰站起身。他没有再多看林微漾一眼,仿佛那会消磨掉他刚刚凝聚起来的、仅够支撑他走下去的冷酷决心。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胸口那点微弱的光斑上,那光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轻微地、坚定地……闪烁了一下。
与林微漾最后传来的编码节奏,一模一样。
仿佛在说,我还在。
陆司辰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渐渐亮起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都市晨光之中。
在他身后,床上那具一直静止不动的躯体,林微漾垂在床边的手指,在窗外投入的晨曦中,几不可查地……轻微抽搐了一下。
她的睫毛,似乎也随着胸口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颤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