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弥漫着铁锈、咸腥海水和机油混合的颓败气息。废弃的仓库像一群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初升的阳光下。7号仓库位于区域最深处,锈蚀的卷帘门半开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陆司辰站在仓库门口,晨曦将他消瘦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胸口那点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如同心脏被丝线勒紧的、持续不断的刺痛,以及那刺痛另一端传来的、虚无缥缈的锚定感。
他没有任何武器,唯一的凭借是脑海中那串光码,和一股近乎偏执的、要将她从维度彼岸带回来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弯腰,步入了仓库的阴影之中。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堆满了蒙尘的废弃机械和集装箱,形成一片钢铁迷宫。光线从高处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空气凝滞,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他按照“普罗米修斯”指引的方位,在迷宫般的废弃物中穿行,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终于,在仓库最深处,一个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身形笼罩在一件宽大的、带着兜帽的深色斗篷里,看不出年龄和性别。身影融在阴影中,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偶尔从高处光柱掠过的尘埃,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在那人影面前的地面上,用白色的粉笔,画着一个简陋的、如同儿童涂鸦般的三岔路口图案。
赫卡忒的象征——十字路口。
陆司辰停下脚步,在距离那人影十米左右的地方站定。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过了一会儿,那个戴着兜帽的人影,缓缓地、用一种异常沙哑仿佛声带受损的声音开了口,没有回头:
“迷途的灵魂……寻求引路?”
“我寻找赫卡忒。”陆司辰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
兜帽人影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哑的轻笑。
“赫卡忒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他\/她慢慢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依旧遮挡着大部分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薄唇。“她只出现在需要她的十字路口。而你……带来了足够的‘代价’吗?”
陆司辰看着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关于“代价”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出了核心:“我的伴侣,意识被锚定在一个高维存在构筑的通道中。我需要找到方法,接触,或者……带回她。”
“锚定?通道?”赫卡忒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感兴趣的玩味,“有趣的词汇。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迷失’。更像是一种……‘征用’。”
他\/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兜帽的阴影,落在了陆司辰的胸口。那里,衣衫之下,那点微光正在不安地搏动。
“我感受到了……纠缠的痛楚,断裂又重连的轨迹……还有一丝……不肯屈服的余火。”赫卡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吟诵般的节奏,“你带来的‘代价’,很特别。不是金钱,不是权力,而是……一条被污染、被重构,却依旧顽强的‘连接’本身。”
他\/她站起身,斗篷下摆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她走到那个粉笔绘制的三岔路口图案前,蹲下身,用一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路口的中心。
“我可以为你指路。但路有三条,每一条,都需要支付不同的‘代价’。”
他\/她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化作了两个漩涡,直视着陆司辰:
“第一条路,知识。我可以告诉你那个‘高维存在’可能的本质,以及‘GeneSense’在其中扮演的真实角色。代价是——你关于她最美好的一段记忆。”
“第二条路,力量。我可以赋予你短暂强化这条残存连接的方法,让你能向她传递更清晰的讯息,甚至感知她所处的环境。代价是——你未来十年所有的情感波动,你将变得麻木,如同行走的躯壳。”
“第三条路……”赫卡忒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上了一种近乎蛊惑的、危险的意味,“……归途。我可以尝试,为你撬开一丝维度裂隙,给你一个‘带回’她的机会。但成功率渺茫,并且代价是——”
他\/她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陆司辰的胸口。
“——你这半条,与她残存意识依旧捆绑着的……性命。”
三条路。三种代价。
每一条都残酷得令人窒息。
交出最美好的记忆,等于亲手抹去爱过的证明。
交出未来的情感,等于变成一具只为执念而活的行尸走肉。
交出半条性命,去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陆司辰站在原地,阳光透过高窗,将他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挣扎和犹豫,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思考。
在他感受到林微漾最后那串光码,在他决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答案就已经注定。
他看向赫卡忒,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我选第三条。”
赫卡忒似乎并不意外,兜帽下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又仿佛嘲弄的气音。
“痴愚……”他\/她低语,随即伸出了那只苍白的手,“那么……支付代价吧。将你的手,放在路口中心。想着她,想着你的决意。”
陆司辰没有丝毫迟疑,走上前,单膝跪在粉笔图案前,将自己的右手,稳稳地按在了三岔路口的中心点。
就在他手心接触地面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那条残存的连接,猛地从他胸口爆发开来!那感觉,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胸膛,要将那点与林微漾最后的维系,连同他的生命核心,一起硬生生剜出来!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密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按在地上的手,却没有移动分毫。
他死死咬着牙,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林微漾最后望向他的,那双带着惊惧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就在陆司辰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在剧痛中彻底涣散时,他胸口的灼痛感骤然达到了顶峰!
那点微弱的光斑猛地亮起,不再是微光,而是变成了一小团刺眼的、如同实质的白色火焰,在他胸口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他按着的那个粉笔绘制的三岔路口图案,中心点突然塌陷下去,化作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转着的黑暗漩涡!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不仅拉扯着他的手,更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入其中!
赫卡忒站在一旁,兜帽下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空旷的仓库中幽幽响起:
“门……开了。但记住,盗火者……最终的代价,永远是……燃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