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苍原城的夜空被一道突兀升起的火光撕裂!
那火光拖着耀眼的尾焰冲上云霄,轰然绽放,形成一个幽蓝诡异、结构繁复的夏国图腾纹路,如同恶魔睁开的眼睛,冰冷地俯瞰着整座城池。
几乎是同一时刻,正在闭目调息的慕容笙骤然睁开了双眼,浅棕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天空中那徐徐展开的蓝色图腾。
他身下的轮椅无声地向前滑动,靠近冰凉的墙垛。
只见下方,原本沉寂如黑色海洋的夏国大军,其中一部分如同被惊动的蚁群,开始躁动,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汇聚成流,正从后方井然有序地向前涌动。
对面那座高台之上,呼延乘风的身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铁塔雕像般巍然屹立的夏国名将宇文破。
他双手负于身后,身形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魁梧彪悍,正遥望着苍原城,沉稳地指挥着那片带着死亡之火的洪流。
更令人心悸的是,黑压压的夏军中央,如同巨兽张开了数十张利口,缓缓让开了几十条宽阔的通道!
一架架造型比玄甲战车更为轻便、却透着森然杀机的弩炮战车,被士兵们奋力推到了阵营的最前方,那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弩矢,直指苍原城头!
慕容笙眉头紧蹙,对着黑暗中低喝:“敌袭,全军戒备!”
侍立在阴影中的亲卫闻令,毫不迟疑地抓起号角,鼓足腮帮,吹响了苍凉而急促的防御警报!
“呜——呜呜——!!”
号角声瞬间划破宁静的夜空!
苍原城内,早已安排值守的一半兵士如同精密的齿轮被瞬间激活,迅速从各自的休息点冲出,奔向预定战位,铠甲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汇成一片,紧张的气氛陡然攀升!
谢天歌猛地从摇椅中惊醒,将门之女骨子里的警觉让她瞬间驱散了睡意。
她一跃而起,看到前方慕容笙凝重的背影,立刻冲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城下:“阿笙……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她仔细观察着那如蚁群移动的星火和缓缓前移的弩炮,心中充满了不解。
慕容笙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如炬,又仔细观察了片刻那诡异的阵型和弩炮的角度,才缓缓吐出四个字,“远攻,屠城。”
“远攻屠城?”谢天歌难以置信地又上前两步,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墙垛,再次确认那遥远的距离,“阿笙,寻常远攻弓箭的有效射程最多一百丈!弩炮战车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丈!他们现在离我们接近一百八十丈!他们想远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
慕容笙尚未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然逼近。
听到警报的曲应策如风般掠上城楼,玄色常服微显凌乱,眼下带着疲惫的淤青,显然也未曾安枕。
肖黎如影随形,护卫在侧。
曲应策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场中,在谢天歌身上停留一瞬,眸色微冷,又飞快地掠过她身后那张显眼的摇椅,随即立刻投向城楼下那星火传动、杀机四伏的敌军阵营,声音沉稳却带着压迫感:“是何异动?”
慕容笙微微颔首行礼,言简意赅:“回陛下,情况未明,但观其阵仗,疑似准备……超距远攻!”
“超距远攻?”曲应策剑眉蹙起,“如此距离,未免太……”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只见敌军阵营中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处,猛然爆发出密集的、如同蜂群振翅般的嗡鸣!
下一刻,无数拖着赤红尾焰的流火,如同逆飞的暴雨梨花,先是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角度猛地蹿升向高空,划出无数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宛如一场绚烂而恐怖的流星雨,朝着苍原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更令人骇然的是,这些起初看似遥不可及的星火,在达到抛物线顶点后,竟凭借着某种强大的动能,速度不减反增,越来越近,完美地覆盖了整个城楼区域,然后如同来自地狱的流火,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泼洒下来!
“保护陛下!”肖黎低喝一声,身形微动,双掌向上虚托,一股磅礴的无形气浪瞬间撑开,化作一面巨大的内息护盾,将曲应策、慕容笙等人所在的中心区域笼罩。
密集的流火弩箭撞击在气盾上,发出雨打芭蕉般的沉闷声响,纷纷折断、滑落。
然而,护盾之外,那些接踵而至、落地的弩箭,却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轰!轰!轰——!!”
它们并非简单地插入地面,而是在触地的瞬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虽然爆炸范围不大,但威力惊人,炽热的火焰和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席卷周围,灼伤兵士,爆裂的金属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轻易地撕裂铠甲,嵌入血肉!
顷刻之间,城内未被护盾覆盖的区域,惨叫声此起彼伏!
更可怕的是,弩箭接触到的任何可燃物——木质棚屋、堆积的杂草、甚至士兵的衣甲,都瞬间被点燃,火苗窜起,迅速连成一片,苍原城内多处地方已升起火光!
谢天歌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景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这好像是……谢家雷火箭……又像是……神威连弩的爆破方式!”
曲应策眸色冰寒,立刻否定:“神威连弩绝没有这么远的射程,也没有这般骇人的爆破威力!”
连见多识广的肖黎,面具下的声音也带着惊疑:“那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这时,角楼上传来谢云旗难以置信的、几乎破音的惊呼:“连弩火矢?!!”
谢天歌猛地转头看向角楼上的二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困惑:“二哥!这个火器……你不是根本没帮他设计出来吗?!”
谢云旗脸上血色尽褪,带着一种自身认知被颠覆的茫然与慌张,他望向这边,声音都有些发飘:“他……他是自己设计出来的!!!”
从他身边玄甲亲卫使用的“反震雷甲”,到眼前这超距爆破的“连弩火矢”,再到远处那些蓄势待发的诡异弩炮战车,谢云旗只觉得这三年来被禁锢在天工局的经历变得无比荒谬。
“那个弩炮战车……难道也……” 他喃喃自语,试图验证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想——
“轰隆隆!!!”
夏军阵营中,那几十架弩炮战车同时发出了沉闷如巨兽咆哮的轰鸣!
下一刻,几十支手腕大小,圆锥形的粗大弩炮箭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尖啸,如同来自地狱的投枪,喷射而来!
“砰!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那些圆锥箭头并非击打在城墙表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狠狠地“钻”入了厚重的城墙墙体!紧接着——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比连弩火矢的爆破猛烈数倍!
刹那间,那原本由坚硬巨石垒砌、坚固无比的城墙,竟以那些圆锥箭头为中心,被硬生生炸出一个个直径足有三尺的巨大窟窿!
碎石横飞,烟尘弥漫!
幸而苍原城的城墙乃是采用三层巨石交错垒积的独特结构,坚固异常,否则光是这一轮齐射,整段城墙恐怕就已开始大面积坍塌!
谢云旗死死盯着那些窟窿,终于从喉咙里挤出那个他与呼延乘风讨论过的毁灭性投掷火器“风影弩车!!!”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的不仅是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他这三年的“囚禁”,究竟算什么?
然而,危机容不得他细想。
风影弩车几乎没有停歇,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那些致命的圆锥箭头,竟精准无比地再次射向第一波攻击炸出的窟窿!
“轰隆——!!”
更加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城墙第二层的巨石在狂暴的冲击下,赫然也被炸开!防御被进一步削弱!
慕容笙抬头,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打断了谢云旗的混乱:“云旗!火器虽非你设计,但以你对机关器械的天赋,一定能想出破解之法!”
城墙岌岌可危,天空连弩火矢如永不停歇的流星火雨,疯狂收割着生命,点燃着城池。
风影弩车持续轰击,不断蚕食着苍原城最后的屏障。
城内火光冲天,爆炸声、哀嚎声、燃烧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挽歌。
难怪呼延乘风昨日能那般气定神闲,原来他早已掌握了如此恐怖的攻坚利器!
谢云旗强迫自己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将那团乱麻从脑中驱散。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锐利:“风影弩炮!它填充慢,需要一定的时间。且触发机制是撞击!只要不接触钝物,就不会爆炸!”
慕容笙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是瞬间便有了对策,语速极快:“传令!立刻把准备拦截大型投石的巨型束缚网拉起来!”
谢云旗立刻补充:“不行!缚网的网格缝隙太大,恐怕拦不住那些圆锥箭头!”
慕容笙语气笃定,显然早有准备:“拉两张!我命人准备了两张特制加密网!交错叠加拉起,缝隙足以拦截!”
谢云旗眼睛一亮:“好!试试!”
慕容笙身边的亲卫得令,立刻熟练地挥舞起手中的双色令旗,打出专用的旗语指令。
然而,命令传出后,城墙之上,却只有靠近他们这半段的束缚网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升起,另外半段竟毫无动静!
曲应策瞬间洞察关键,沉声道:“朕记得,工兵五营负责那片区域,定是出事了!传令,第八营立刻顶上替补!”
没有任何犹豫,慕容笙的第二名亲兵立刻打出出自帝王的第二道的旗语。
很快,城墙之外,另外半段的绞盘也开始转动,第一张、第二张特制的加密巨网被迅速拉起,在空中交错形成了一道相对致密的柔性屏障。
“噗噗噗——!”
第三波风影弩炮如期而至!
大部分圆锥箭头果然被柔韧的巨网拦截、包裹,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虽然带着巨大的动能将网面冲击得剧烈变形,却未能触及城墙,少数穿过网格缝隙的,也因角度和动能改变,威力大减,只在城墙上留下浅坑,未能再次爆破!
城头上众人刚松半口气,但天空的威胁丝毫未减。
连弩火矢依旧疯狂倾泻,而那维系着巨网的绳索需要固定在城墙垛口,负责固定和守护绳头的工兵,完全暴露在火矢之下,几乎成了活靶子,伤亡惨重!
曲应策当机立断,对肖黎下令:“暗卫出动!在城楼释放掩护烟弹,务必保护工兵第八营,确保缚网无恙!”
“是!”肖黎拱手领命,下一刻,尖锐的特制哨音响起。
数十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从城墙各处的阴影中无声掠出。
肖黎快速打出几个手势,暗卫们心领神会,立刻分组行动。
不多时,城墙之上,一团团浓密的白色烟雾在关键位置接连升起,将那些守护绳头的工兵身影笼罩其中,大大减少了被精准射击的风险。
谢云旗抓住时机,再次高声道:“令!一万备用军,立刻辅助工兵,用备用石料、沙袋,临时抢修被毁城墙!”
他的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达下去。
大雍的旗语系统分通用与专用两种,此次苍原大战使用的正是高度保密的专用旗语,无论白昼黑夜,每个指令点都有人负责接力传递,确保军令畅通无阻。
慕容笙凝望着城外依旧源源不断飞来的弩箭和弩炮,眉头紧锁。
这些武器的储备量和发射频率,远超他的预估。
曲应策走目光同样凝重地望向城外那片死亡的焰火,沉声问道:“慕容笙,战况危急,是否需要……即刻动用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