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笙的目光如寒星般射向曲应策,斩钉截铁,声音在爆炸的轰鸣中依旧清晰无比:“还不行!陛下,此刻绝非动用禁军之时!”
他抬手指向城外那如同移动火海般的夏军阵营,语速快而有力:“禁军久居京城,从未经历此等血肉磨盘般的野战!若此刻将他们投入战场,夏军只需调转部分‘连弩火矢’覆盖,缺乏实战经验的禁军阵列必会自乱阵脚,相互践踏!届时,夏军以十数万之众,围攻我五万惊惶之师,无异于以石击卵,短时间内便能被碾压击溃!这非但不能解围,反而是将我们最后的战略预备队葬送!”
谢云旗立刻上前一步,接着分析道:“禁军眼下唯有固守待援,等天机军主力汇合后,由经验丰富的天机军担任主攻箭头,禁军在后方以神威连弩进行远程火力覆盖与辅助,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曲应策眼神锐利如刀,在两人脸上扫过,他深知二人判断精准。
身为帝王,他虽有乾坤独断之权,但更知纳谏如流的重要。
他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点头,声音沉稳:“朕知道了。”
就在这时,慕容笙突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一直沉默护卫在侧的肖黎,“肖黎,你会射箭吗?!”
肖黎被问得一怔,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弓弩非我主修……但,可以一试!”
他话音刚落,一个娇小的身影立刻像只被惊动的兔子,猛地窜到慕容笙面前,“阿笙!阿笙!我会!我会射箭啊!”
谢天歌恨不得跳起来证明自己,在这种生死关头,她渴望为守护城池尽一份力,而非仅仅被保护。
看着她那急切又可爱的模样,在这炼狱般的紧张时刻,慕容笙竟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唇角微勾,流露出一抹极快却真实无比的宠溺笑意。
谢云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打断妹妹的请缨:“天歌,你的弓力不够,射程远远达不到!别添乱。”
曲应策袖中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帝王的平静,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看向谢天歌:“谢天歌,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平安无事!”
这句话,既是命令,也藏着他无法隐藏的关切。
谢天歌脸颊一红,意识到自己确实冲动了,此刻逞强反而会让大家分心。
她乖巧地“哦”了一声,默默退到一旁,但眼神依旧紧紧追随着战场。
此时,几名士兵吃力地抬上来两张造型古朴、几乎需要三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巨型弓箭!
弩身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透着一股原始而强大的力量感。
慕容笙示意士兵将其中一张弓箭交给肖黎,指令清晰明确:“瞄准,风影弩炮的投掷兵!他们才是关键!”
肖黎郑重点头,他瞬间沉浸其中,手指拂过冰冷的弩身,感受着它的结构和力道。
谢云旗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慕容笙的战术意图:“风影弩炮操作复杂,尤其是装填和发射,绝非普通士兵可以胜任,熟练的投掷兵数量必然有限!这个办法可行!”
但肖黎提出了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我看,眼下对苍原城内杀伤最大、造成混乱最甚的,还是这火流星一样‘连弩火矢’。”
谢云旗望着远方那依旧如流星雨般倾泻而下、将苍原城点燃成一片火海的箭矢,牙关紧咬,脑中飞速旋转。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大声喝道:“去!把地库里封存的‘燎原弹’都给我搬上来!希望……希望它们还能用!”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肖黎拿过巨弓,腰腹发力,手臂猛然张开——“嗡!”弓弦发出沉闷的震颤,竟被他一人轻松拉至满月!
搭箭,瞄准,放手!
“咻——!”第一支巨箭破空而去,如同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
箭矢跨越漫长的距离,却“铛”的一声巨响,狠狠钉在了一台弩炮战车的护甲上,溅起一簇火花。
“偏了。”肖黎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来,听不出情绪。
但他周身的气息已然不同——这位天下第一的武者,在失败中瞬间捕捉到了风速、重力和弓箭特性的微妙平衡。
几乎没有间隔,他再次张弓。
这一次,他的姿态如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厘。
弓弦震响的刹那,那支死亡之箭仿佛拥有了生命,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越过战车厚重的防护,精准无误地没入一个正在装填的投掷兵胸口!
慕容笙见肖黎已然掌握要领,不再迟疑。
他端坐轮椅,袖中修长手指轻拂过三支巨箭——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同时操控三支箭的,只见他双臂舒展,三支巨箭竟齐齐搭上弓弦!
三箭齐发,如同索命的幽魂分袭三个不同方向。
箭矢撕裂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几乎在同一瞬间,远处三名投掷兵应声倒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转瞬之间,四台肆虐的风影弩炮戛然而止。
肖黎与慕容笙相视一眼,无需言语便达成默契。
一人负责左翼,一人掌控右翼,巨箭连珠发射,在夜空中织成一张死亡的网。
每一支箭离弦,远处必有一朵血花绽开。
那些原本安全地待在射程之外的夏军投掷兵,此刻接连倒在超远距离的精准狙杀下。
然而,夏军的反应同样迅速。
立刻有新的投掷兵补上空缺,试图重新启动那些可怕的战争机器。一波倒下,一波又起。
肖黎再次张弓,箭无虚发,又一个投掷兵被贯穿胸膛。“看你们有多少人,陪我练练弓箭也好。”
火流星一般的箭矢还在继续肆虐。
谢云旗望着炼狱般的苍原城——城内火光冲天,哀鸿遍野;城外敌军却安然处在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此时兵士抬上来两箱燎原弹。
谢云旗立刻飞身上前,打开箱子,语气带着不确定:“这就是傅擎苍那‘燎原弹’的原型!我当年只做出了这两箱……不知过了这么久,里面的火药是否还能引燃。”
他拿起两个,看向慕容笙,“绑在箭上,射向他们的弓弩手方阵!即便不能造成大规模杀伤,也足以扰乱他们的阵脚!”
慕容笙颔首,修长的手指一探,一枚带着小铁链的燎原弹便到了他手中。
他动作迅捷而稳定,将本就带着细铁链的燎原弹捆扎在箭头后方。
“咻——!” 巨箭带着沉重的破空声,划过一道漫长的抛物线,精准扎进了弓弩手方阵。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反应出现。
谢云旗脸上瞬间爬满了失望,喃喃道:“果然……存放太久,火药受潮失效了……”
慕容笙脸上却无丝毫气馁,他手一摊,又是两枚燎原弹入手,声音平静无波:“再试!”
肖黎也默不作声地拿起燎原弹,如法炮制:“我也试试!”
“咻!咻!” 又是两箭射出!
城楼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谢天歌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那片敌阵。
一瞬,两瞬……就在希望即将再次湮灭之际——
夏军弓弩手方阵中,一点微弱的火苗猛地窜起!
紧接着,那火苗仿佛拥有了生命,遇风即长,迅速通过士兵身上衣甲,疯狂地左右传导、蔓延开来!
“有用!有用!二哥!成功了!成功了!” 谢天歌激动地跳了起来。
谢云旗也重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庆幸之色。
他立刻俯身,凭借记忆中火药配比的味道,快速而专业地筛选着箱中的燎原弹,将那些可能还有效的挑拣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曲应策竟也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动作熟练地一同筛选起来。
谢云旗一愣:“陛下!您……”
曲应策手上动作未停,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朕为了推演出神威连弩,曾研究过一段时间的火药。”
谢云旗闻言,不再多言,与皇帝一起,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筛选工作中。
一人负责一箱,效率极高。曲应策将筛选好的递给肖黎,谢云旗则递给慕容笙。
谢天歌也没闲着,她操起一柄长剑,眼神锐利,不断格挡那些漏过防线、零星射上城楼的火箭,在它们落地引发火灾前,用巧劲将其挑飞、弹开,尽力为正在专注工作的曲应策和谢云旗营造一片相对安全的空间。
而慕容笙和肖黎周身内力自然流转,形成无形的气墙,流火根本无法近身。
随着一枚枚被寄予厚望的燎原弹投入夏军弓弩手方阵,敌营中的火点越来越多,火势逐渐连成一片。
相应地,射向苍原城的致命火雨,终于肉眼可见地稀疏、减弱下来。
城内,傅千书指挥着另一半守城军士,四处扑灭大火,抢救伤员,维持着秩序。
就在这样激烈、残酷、与时间赛跑的一夜鏖战中,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夏军凶猛的攻势,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苍原城内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也终于渐渐熄灭。
整座城池,如同一个身负重伤、流血过多的巨人,奄奄一息地匍匐在大地之上。
慕容笙望着眼前这片战火肆虐后的狼藉,声音因一夜未眠而略显沙哑,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立刻统计各部死伤、战备损耗及剩余粮草情况!”
两名亲卫拱手领命,迅速离去。
城楼上,幸存的几人久久沉默。
这一夜的守城之战,是以无数守城将士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悲怆。
谢云旗望着城外那依旧密不透风的夏军阵营,判断道:“他们的火药和箭矢消耗巨大,需要时间补充缺口,暂时应该不会再发动大规模攻击了。”
他缓缓转身,对着曲应策郑重拱手,语气带着恳切:“陛下,您可暂且回城休息。后面的战事只会更加残酷费力,您作为大雍帝王,必须保重龙体,坐镇中枢,方能稳定全军之心!”
曲应策没有多言,他的目光落在谢天歌那张沾满烟灰、头发被汗水与灰尘黏在额角的小脸上,“你也回去休息!”
“我……”谢天歌还想辩解,她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这是圣旨!”曲应策突然打断她,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
说完,他看向慕容笙,“统计数据出来后,立刻报与朕知。”
慕容笙在轮椅上微微欠身:“是,陛下。”
曲应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肖黎大步离去,玄色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沉重。
谢云旗的情绪明显非常低落,这一仗虽然守住了,但付出的代价和他内心受到的冲击,让他难以平静。
他看着灰头土脸的妹妹,声音疲惫:“你那间屋子位置偏,前面又有塔楼阻挡,应该很安全,回去梳洗一下,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他又转向慕容笙,“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送她回去,顺便自己也休息!这里,我来值守!”
他的脸色凝重,显然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清思绪。
慕容笙点了点头:“好。”
谢天歌非常担心谢云旗,她张了张嘴,还想留下陪伴。
但慕容笙的轮椅已缓缓来到她身边,然后,用一种带着些许疲惫、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撒娇意味的语气,轻声说道:“天歌,我困了……”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击中了谢天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立刻绕到轮椅后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推着慕容笙,缓缓下了布满战争创伤的城楼。
仅仅一夜之间,苍原城已面目全非。
目光所及,尽是焦土、残骸和来不及完全清理的伤亡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宛如人间炼狱。
谢天歌推着轮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难过得几乎无法呼吸。
慕容笙仿佛能感知到她心中的悲恸,声音温和而低沉,在这片废墟中缓缓响起:“天歌,现在你明白,为何大家都不愿让你来战场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看尽生死后的苍凉:“因为这里……是世间最残酷之地。生命在此地,渺小如蝼蚁。而家国片刻的安宁……往往便是由无数这般渺小的蝼蚁,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谢天歌使劲地点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此刻,她心中对边疆将士的敬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对谢家“护国守土”这四个字的使命,也有了更深刻、更沉痛的理解。
“阿笙……”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我想回家……”
慕容笙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最坚定的承诺:
“我会带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