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第二十级台阶上,短暂的休整并未带来多少轻松。那无处不在的恐怖重力,如同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们的体力、真元与心神。空气不再是无形无质的流动体,而是变成了粘稠的、近乎固态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动用胸腹间巨大的力量去挤压、扩张,仿佛在吞咽沉重的水银。
抬头仰望,上方的台阶在氤氲的、因重力而扭曲光线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依旧望不到尽头,沉默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青灰色的石阶表面,看似粗糙,却在扭曲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仿佛巨兽层层叠叠的鳞片。回头下望,来路已然被愈发浓郁的云雾遮掩,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退路似乎也变得遥不可及,仿佛踏上的是一条有进无退的单行道。
“继续?”星宇喘着粗气,声音因为胸腔被压迫而显得有些嘶哑。他看向方禹,汗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流淌下来,在他刚毅的脸颊上冲出道道泥泞的痕迹,最终砸在台阶上,发出“噗”的轻响,随即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碾磨、蒸干,不留丝毫痕迹。
方禹点了点头,他的情况看似稍好,但紧抿的薄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试图运转《九天御风诀》来感知气流的微妙变化,却发现这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铁板,风之轨迹几乎不存在,或者说,这无处不在的重力本身,就是最狂暴、最凝实的“风”。“唯有前行。”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在对同伴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两人略作调整,将几乎要溢出喉咙的血腥气强行咽下,再次迈步。
第二十一级,第二十二级……第三十级!
当踏上第三十级台阶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身形一矮,膝盖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差点跪倒在地!
这里的重力,赫然达到了第一级台阶的三倍!这不仅仅是量的叠加,更是质的变化!那压力不再是均匀分布,而是变得更加凝聚,仿佛化作了无数根无形却锋锐无比的钢针,穿透了他们勉力维持的护体真元,精准地钻入他们的经脉、穴窍,甚至如同冰锥般,试图刺入他们识海的屏障!
“呃啊——!”星宇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感觉全身的经脉都像是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搅动,剧痛难忍!他体表的青金色混沌真元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显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他之前尝试的“适应”之法,在这骤然提升的、带着强烈穿透和撕裂属性的压力面前,效果大打折扣,仿佛纸糊的堤坝面对钢铁洪流。
他不得不再次全力鼓荡真元,形成更厚实、更致密的防御层,与那无孔不入的重压进行最直接、最野蛮的硬撼!青金色光芒再次炽盛,将他全身包裹,如同一个燃烧的茧。但这样一来,真元的消耗速度再次飙升!丹田气海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真元飞速流逝。
方禹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甚至更为凶险。那凝聚如针的压力,对他构建的、尚在摸索阶段的体内“卸力”结构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好几个他精心计算、用以疏导压力的关键节点瞬间过载、崩裂,反噬之力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内脏上,让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上,又被他死死压住,唯有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了一缕鲜红。他强行稳住心神,鸿蒙紫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试图修复着受损的结构,同时《冰心圣诀》催发到极致,识海中那轮冰魄明月清辉大放,勉强稳固着被压力冲击得剧烈摇曳、几近碎裂的识海壁垒。
他的步伐变得异常沉重而蹒跚,每一步落下,都感觉像是踩在烧红的、布满尖刺的烙铁上,又像是背负着一座正在不断增高的山峰在攀爬。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袍,紧贴在身上,冰凉粘腻,更添几分沉重与束缚。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唯有那双眸子,依旧闪烁着推演与计算的光芒,试图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第三十级到第四十级,这十级台阶,仿佛一道残酷的分水岭。重力不再是稳定均匀地递增,而是变得更加狂暴和不可预测,时而如连绵不绝的潮水般汹涌压下,试图将他们拍扁在台阶上;时而又骤然凝聚成束,如同精准打击的攻城槌,专门攻击他们肉身或真元运转的薄弱环节,比如旧伤之处,或是真元衔接的瞬间空档。
星宇好几次都感觉自己的膝盖关节处传来清晰的、仿佛骨骼即将碎裂的剧痛,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和混沌圣体本身蕴含的、近乎野蛮的强大生命力在支撑。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咆哮,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背后的“镇岳”重剑,此刻感觉真的如同其名,是镇压在山岳之下的枷锁,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始终没有想过将其取下,因为这本身也是一种淬炼,一种对意志的极致磨砺。
方禹则显得更加“狼狈”和“凄惨”。他的发型早已散乱,几缕沾满汗水的发丝贴在额前和脸颊,更添几分颓唐。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那是内脏受到持续震荡和反噬的表现。但他眼神中的清明与理智从未消失,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被磨练得更加锐利。他不断调整着策略,时而将鸿蒙禁域收缩到极致,只护住心脉、丹田等要害,任由其他部位承受更多压力,以保存核心力量;时而又在计算到某个窍穴有淤塞时,主动引导一部分可控的压力,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冲击那些修炼滞涩的关隘,试图破而后立,打通天地桥。
他的推演能力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无法完全预知下一级台阶压力的具体变化模式,但他总能根据前一步的感受,结合自身状态,以神魂之力疯狂计算,迅速推演出下一步最有可能的压力分布和最佳应对方式,是硬抗,是引导,是卸力,还是以伤换“进”?他如同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谋士,最大限度地节省着每一分宝贵的力量,规划着最“经济”的前行路线。
两人之间,一种无形的羁绊在艰难中愈发牢固。当星宇又一次因为压力骤增而身形踉跄,险些被压趴在第四十五级台阶上时,方禹会不顾自身神魂的剧痛,强行分出一丝心力,在他身侧布下一道微弱的、扭曲力场的禁制,虽然只能维持一瞬,却足以帮星宇稳住重心,争取到调整的宝贵时间。而当方禹因为神魂消耗过度,眼神出现刹那的恍惚,几乎要被重力拖入沉沦时,星宇那充满原始斗志和不屈意志的低吼,又会如同惊雷般在他识海中炸响,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第四十七级……第四十八级……第四十九级……
当两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滚爬着、挣扎着,用尽全身每一分力量,将沉重的身躯拖上第五十级台阶时,他们如同两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般瘫倒在地,连转动一下眼珠都觉得是巨大的负担。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而剧烈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五十级台阶!重力已然达到了第一级的五倍!
这是一个足以让寻常灵武境一重修士瞬间爆体而亡的恐怖倍数。而他们,凭借着超凡的体质本源、坚韧如铁的意志和彼此间不言而喻的扶持,硬生生闯过了这第一个五十级!
但代价也是巨大而惨烈的。
星宇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经脉如同被烙铁灼烧过,传来持续的、撕裂般的痛感。混沌真元几乎消耗殆尽,丹田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几缕微弱如游丝的气流在无力地盘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野边缘阵阵发黑,那是体力与真元双重透支的迹象。
方禹则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神魂之力近乎枯竭,识海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旷野,布满裂痕,传来阵阵深入灵魂的刺痛。《冰心圣诀》的运转变得断断续续,那轮冰魄明月缩小到了极致,光芒黯淡。他体内的鸿蒙紫气也消耗巨大,色泽黯淡,那初成的禁域雏形更是几乎感知不到,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五十级台阶,仿佛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气神,将他们的意志和肉体都推到了崩溃的极限。
平台上,无形的重力依旧如同冰冷的枷锁笼罩着他们,但似乎达到五十级这个整数关口后,压力暂时稳定了下来,没有立刻继续增加,给了他们一丝宝贵的、如同黄金般珍贵的喘息之机。
星宇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偏过头,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看着同样狼狈不堪、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方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分辨:“师兄……还……还行吗?”
方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表示自己还残存着一丝意识。
两人就这般毫无形象地瘫在第五十级台阶上,感受着肉身和神魂传来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的极致疲惫与深入骨髓的痛苦,也感受着在那种极致压迫下,仿佛被千锤百炼后,于毁灭废墟中悄然萌生的一丝丝……更加纯粹、更加坚韧的“新生”迹象。
前路依旧漫漫,两千九百五十级台阶如同天堑横亘前方。但他们,已然用自己的意志和血肉,踏过了第一个五十级。
步履维艰,却步步染血,步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