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京华风雨
陈小乐“以攻代守”的命令,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遥远的京城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
侯三手下那些精于市井手段的探子们行动了起来,他们没去碰周府那高墙大院,而是像水滴渗入沙地般,融进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传言,在菜市口,在镖局门口,在那些南来北往的行商歇脚时,被“不经意”地提起。
“听说了吗?兵部前年克扣北疆那二十万两饷银,可不是上头的意思,是有人中饱私囊了!”
“啧啧,这年头,当官的心黑啊!”
“何止呢!我有个远房亲戚在陇西,说周阁老家的三公子,强占了好几百亩上好的水浇田,逼得几户人家家破人亡呢!”
这些传言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物都隐约对得上号,偏偏又让人抓不住源头。它们像瘟疫一样,在京城底层迅速蔓延。
没过几天,更具体、更辛辣的“段子”开始出现了。有识字的人把周家那些破事编成了朗朗上口的顺口溜,写在粗糙的草纸上,天不亮就撒满了东西两市和几条主要的胡同。还有那茶馆里新来的说书先生,也不讲才子佳人了,改讲“某阁老家仆欺行霸市,纵马踏伤贫民”的新鲜故事,虽未点名道姓,但听者无不心领神会,拍手叫好。
这股风很快就被嗅觉灵敏的官员们捕捉到了,朝堂之上几个平日里就与周文渊不太对付的御史,开始含沙射影地上书,虽未直接弹劾,却大谈“吏治清明”、“约束子弟”的重要性。
卧病在床的皇帝本就心烦意乱,接连听到这些“民怨”和朝臣的暗讽,对周文渊的信任不免打了几分折扣。一次周文渊入宫奏对时,皇帝甚至难得地沉下脸,敲打了他几句:“文渊啊,树大招风,如今朕精力不济,朝野上下都看着你呢,行事更要谨慎,约束好家人门生,莫要授人以柄。”
周文渊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听着皇帝那不带什么温度的话,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纵横朝堂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敲打?还是在他正全力推动“引狼(黑狼部)驱虎(陈小乐)”的关键时刻!
他几乎是强撑着才维持住表面的镇定,退出宫殿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回到府中他立刻召来心腹,暴怒地摔碎了一个前朝青瓷笔洗。
“查!给本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他嘶哑地低吼,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其他几位皇子,尤其是那个看似蛰伏的七皇子李睿。
京城这潭水,因为陈小乐这隔空一击,彻底被搅浑了。周文渊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舆论危机,清理门户,安抚皇帝,打压政敌,原本针对北疆的布局,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和拖延。
……
朔州城,判官衙署。
陈小乐看着侯三从京城送回来的第一份“战报”,脸上终于露出了近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干得不错!”他赞了一句,“告诉京城的弟兄们,保持这个力度,但要注意安全,风向不对就立刻潜伏。”
“明白!”侯三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周老狗现在怕是焦头烂额了。”
“这只是开始。”陈小乐放下情报,走到窗边,“让他也尝尝被人在背后捅刀子的滋味。”
外部压力暂时得到了缓解,陈小乐立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内部发展上,新发现的露天煤矿成了重中之重。
他亲自去了一趟城北三十里的煤矿区,这里原本是荒山野岭,此刻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赵顺调集了数百流民和俘虏,在柳轻尘指派的几个小吏带领下,正挥汗如雨地清理表层浮土,开挖矿坑。
“大人,您看,”负责现场的一个老矿工出身的小吏指着裸露出来的、黑得发亮的煤层,兴奋地介绍,“这煤成色极好,埋藏又浅,简直就像是老天爷给咱们预备好的!”
陈小乐抓起一块煤,掂了掂,沉甸甸的。“开采进度如何?什么时候能稳定出煤?”
“回大人,目前主要是人手和工具不足。”小吏回道,“咱们缺少专门的开矿工具,全靠人力用镐头刨,效率太低。而且这运煤出去的路也不好走,一下雨更是泥泞不堪。”
陈小乐点点头,这些问题都在意料之中。“工具让匠作营造坊优先打造,这路嘛……”他看了看崎岖的山路,“让营造坊抽调一队人,先把从矿区到官道这段路给我平整夯实,能走大车就行!要快!”
“是!”
有了稳定的煤炭供应,石头那边的军工司和营造坊终于可以放开一些手脚了。焦炭的产量稳步提升,炼铁炉日夜不停地吞吐着火焰,虽然优质的铁料依然紧缺,但至少普通的民用铁器和一些要求不高的军械零件,可以保障供应了。
更让陈小乐惊喜的是,柳轻尘主导的“探矿令”持续发酵,一个猎户在西南方向的深山里,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处不错的露天铁矿!虽然储量不如煤矿那么大,但对于极度缺铁的朔州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好!太好了!”陈小乐大喜过望,“双喜临门!重赏那个猎户,按最高标准,授予‘功民’称号!”
煤铁问题得到初步缓解,陈小乐肩上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他终于有了一些底气,去谋划更长远的事情。
他召来了钱友仁,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这位老吏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北行遇袭的阴影。
“钱主簿,恢复得如何?”陈小乐和气地问。
“劳大人挂念,老朽已无大碍。”钱友仁连忙躬身。
“北边商路,我们不能放弃。”陈小乐开门见山,“但吃一堑要长一智,下次再去不能这么莽撞了。你熟悉草原情况,说说看,我们该如何与黑山部,乃至其他部落打交道,才能既做生意,又保证安全?”
钱友仁沉吟片刻,道:“大人,草原部落重利,更重实力和信誉。上次我们吃了亏,一方面是大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初来乍到,名声不显。老朽以为,下次商队北上,除了货物,我们还应带上足够的护卫,彰显实力。同时,可以尝试与黑山部建立更稳定的联系,比如,在他们部落附近,设立一个固定的、受他们保护的交易点,甚至……可以少量出售一些他们急需的、我们特有的货物,比如……优质的铁器。”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陈小乐一眼,补充道:“当然,必须是严格控制的,绝不能是军国利器。”
陈小乐若有所思。钱友仁的建议很务实,与草原部落打交道,一味强硬或一味退缩都不行,必须在利益捆绑中建立平衡。
“可以。”陈小乐最终点头,“此事由你继续筹备,护卫人手我会让熊猛调配。记住,安全第一,宁可不做,不可冒险。”
“老朽明白!”
送走钱友仁,陈小乐揉了揉眉心,内部在向好但外部的威胁从未远离,黑狼部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周文渊在京城的反扑也不知何时会来。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北疆地图前,目光再次落在那片广袤而危险的草原上。
“实力……还是实力不够啊……”他低声叹息。
唯有更快地发展,更强地武装自己,才能在这乱世棋局中,活下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