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会盟后,没多久的北京城,秋夜微凉,紫宸殿(西暖阁)内却灯火通明,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这是一场仅有帝国最高层参与的绝密军机会议。
与会者不过寥寥数人:内阁首辅兼兵部尚书孙承宗、次辅徐光启兼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理财能手倪元璐;辽东督师袁崇焕(奉密诏返京);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亦奉密诏入京);以及侍立一旁、负责记录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
御案之上,一幅巨大的《大明坤舆全图》铺展开来。
地图上,帝国的疆域被朱笔标注得密密麻麻:西南已平定,台湾已收复,漠南已会盟,一派中兴气象。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地图的两端——东北与西北。
辽东督师袁崇焕率先开口,语气激昂:“陛下!西南已平,漠南臣服,国库渐丰,新军已成!建奴(后金)自皇太极暴卒,内斗不休,代善、多尔衮等贝勒争权,势同水火,此乃天赐良机!”
“臣请增兵饷,练精骑,出关东征,必可一举荡平辽左,永绝北虏之患!”
他的主张代表了朝中强大的“东进派”声音,认为应趁后金内乱,毕其功于一役。
东江镇毛文龙也立刻附和:“陛下!臣在旅顺、皮岛,日夜眺望辽东,建奴确是心腹大患!只要陛下给足粮饷,臣愿率东江儿郎为前锋,联合关宁军,定可直捣黄龙!”
殿内气氛顿时倾向于东征。首辅周延儒微微颔首,显然也倾向于先解决这个困扰朝廷十余年的老对手。
就在一片主战声中,崇祯皇帝朱由检却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走到了那幅巨大的地图前。
他背对众臣,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了地图的左上方——那片广袤无垠、标注着“亦力把里”、“叶尔羌”、“漠西卫拉特”等古老地名的西域故土。
良久,他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
“诸卿皆言,建奴乃心腹之患。”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地点在辽东的位置,“然,在朕看来,辽东之患,不过疥癣之疾!”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袁崇焕、毛文龙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困扰帝国数十年,耗尽亿万军饷的辽东边患,在陛下口中竟是“疥癣之疾”?
崇祯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长城防线,缓缓西移,越过河套,掠过嘉峪关,最终狠狠地戳在了那片代表着未知与混乱的西域地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
“而西域!”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此地,方是我大明的膏肓之患!不图之,必伤根本!”
崇祯走到地图前,开始了他那石破天惊的战略阐述:
“朕问诸卿:”
“辽东建奴,所据不过白山黑水一隅之地,人丁不过百万,其兴也勃,其亡也可忽焉!我朝有关宁坚城,有东江策应,只需持重防守,锁其于关外,假以时日,其内耗自生,不过一困兽耳!”
“袁卿、毛卿,朕予你等精兵良饷,要你们做的,非是浪战,而是铸一道铁壁,让这头困兽,在笼中自相残杀,日渐消瘦!此乃‘持重困之’之策!”
他话锋一转,手指再次敲击西域:“然,西域则不然!”
“此地,自汉之西域都护府,唐之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后,已失治数百年!如今,叶尔羌汗国伊斯兰势力坐大,卫拉特蒙古(准噶尔部)崛起于西北,和硕特部已潜入青海,窥伺吐蕃!”
“此地,万里疆域,无险可守,无城可依!若任其统一壮大,则河西走廊危矣!甘陕危矣!届时,虏骑可朝发夕至,直逼我三边!京师之胁,岂在辽东?实在这嘉峪关外!”
“此地,更是陆上丝路之咽喉!商路断绝,则西方情报不通,贸易枯竭,帝国坐困东方,犹如盲人瞎马!”
“故,辽东之患,在肌肤;西域之患,在骨髓!肌肤之疾,可缓;骨髓之祸,立毙!”
崇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终极论断:“因此,朕意已决:对辽东,取守势,以袁卿、毛卿为国之干城,持重养锐,静待其变!帝国之全力,新军之锋镝,当向西!”
“目标:重整河套,收复哈密,再设西域都护府!重现汉武凿空、大唐安西之荣光!将此膏肓之患,彻底根治,为我大明,也为华夏子孙,打下一个西出阳关无故人的万里江山!”
御案旁,倪元璐眼中精光闪烁,作为户部尚书,他立刻意识到了西征的巨大耗费,但也看到了控制商路后的巨大利益。
他沉吟道:“陛下圣虑深远……若能源源不断获得西域良马,亦可反哺辽东骑兵。”
首辅兼兵部尚书孙承宗则从军事角度补充:“陛下,西征利于发挥我新军火炮与燧发枪之利,草原大漠,正是发挥火器射程之佳所。且可效仿汉武帝,联姻蒙古,以夷制夷。”
袁崇焕与毛文龙对视一眼,虽心有不甘,但天子战略已清晰无比,且对他们信任有加,赋予“持重”之责,实为托付边防重任。
二人终于离席跪倒:“臣等谨遵圣谕!必为陛下守好东大门,练精兵,蓄锐气,以待陛下西征凯旋!”
崇祯皇帝亲手扶起二将,将两柄尚方宝剑分别赐予袁崇焕和毛文龙:“袁卿,关宁铁骑,朕交予你!毛卿,东江健儿,朕倚重你!辽东,朕不要求你们速胜,只要你们稳如泰山!可能做到?”
“万死不辞!” 二人轰然应诺。
“好!”崇祯皇帝回到御座,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幅地图的西域部分,声音斩钉截铁,如同玉碎:
“那么,就此定策!”
“内阁、兵部、户部,即日拟旨:”
“一、辽东方向,转入战略防御,旨在一‘稳’字。授袁崇焕‘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全权负责;授毛文龙‘平虏将军’,总领东江诸岛及敌后策应。粮饷器械,优先保障!”
“二、擢升陕西三边总督杨鹤为‘总督陕西三边及西征军务’,统筹甘、凉、肃州兵马,整军经武,准备西进!”
“三、命宋应星‘天工苑’、孙元化‘兵器局’,全力研制适于沙漠、高原作战之火炮、驮具及后勤装备!”
“四、着倪元璐统筹粮饷,发行‘西征债券’,由日月集团承销,集天下资财,以供大军!”
“帝国未来两年年之国策,便是——”
崇祯皇帝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指西方:
“全力西进!”
当与会的重臣们踏着秋夜的寒露离开紫宸殿时,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巨大的震撼与前所未有的清晰。
帝国的车轮,在今晚,被他们的皇帝以一种惊人的魄力与远见,强行扳转了方向。
从这一刻起,大明帝国的战略重心,从经营了数十年的辽东战线,毅然决然地转向了那片沉寂已久、却蕴含着无限可能与风险的广阔西部。
一场旨在重现汉唐荣光、彻底解决帝国地缘安全根本问题的伟大西征,拉开了序幕。
紫宸殿内的这场定策,不仅将决定崇祯一朝的命运,更将深刻地影响此后数百年的亚洲历史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