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的夜来香仍在轻轻颤动,苏蘅盘坐在床榻上,额角沁出细汗。
自方才调息起,丹田处那团名为“誓约藤心”的温热便烧得厉害,像是有活物在经脉里翻涌——这是她觉醒花灵血脉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或许...可以试试共感?”她屏住呼吸,试探着将意念探向藤心。
指尖的藤纹骤然亮起浅绿光晕,顺着手臂爬上她的眼尾,像是被风吹开的藤蔓,在识海里铺展出一张若有若无的网。
这网刚一成型,便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外延伸。
苏蘅睫毛剧烈颤动,耳中突然涌入无数混乱的情绪——东边月季圃的焦躁,南墙竹丛的困倦,都不如东侧偏殿传来的那团暗涌灼人。
她咬着唇将感知聚焦,那团情绪便清晰起来:愤怒如烈火,恐惧似冰锥,焦虑像虫蚁啃噬,绞成一团黑紫色的雾。
“她在害怕某个人。”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苏蘅惊得险些收了共感。
那是梦境守护者的声音,自她觉醒血脉后便偶尔出现的虚幻存在。
此刻那声音更清晰了些,像是被藤心的力量放大:“顺着情绪的刺,找源头。”
她顺着那团情绪里最尖锐的恐惧刺去,藤网“唰”地穿透重重宫墙,落进一处挂着“静思阁”匾额的密室。
赵婉如正跪在檀木案前,发间珠钗歪向一侧,平日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了几缕,露出耳后青紫色的指痕。
她手中的狼毫笔抖得厉害,墨迹在信纸上晕成模糊的“赤焰夫人”四字,下一句“镇北王府动向...需速报”还未写完,便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苏蘅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看清了信纸上的字迹——赵婉如写得急,墨迹未干便被指尖蹭花,可“赤焰夫人”四个字却力透纸背。
萧砚曾说过,二十年前灵植师屠灭案的主谋,正是当年以“赤焰夫人”名号震慑江湖的魔宗大祭司!
“哐当”一声,密室门被踹开。
赵婉如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着向后缩,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
玄衣人再次出现,这次苏蘅看清了他腰间的纹饰——是缠着火舌的枯藤,与萧砚给她看过的魔宗密令图案分毫不差。
“信写好了?”玄衣人语调阴恻,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赵婉如半边脸立刻肿起,却仍死死攥着信纸:“大人,苏蘅的藤网太厉害...昨日移盆时她差点发现曼陀罗...”
“废物!”玄衣人抽出腰间短刃,刀尖抵上赵婉如咽喉,“你该怕的从来不是她,是赤焰夫人等不得。”
苏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通过藤网感知到赵婉如剧烈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神经上。
直到玄衣人夺过信纸甩袖离去,赵婉如蜷在地上啜泣时,她才猛地收回藤网,额角的藤纹“刺啦”一声隐入皮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必须尽快通知萧砚。”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青砖上却不觉得凉。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她晃动的影子,她抓起案头的《御苑灵植谱》又放下,最终摸向床头的藤编锦囊——里面装着萧砚送她的传讯蝶,翅上染着镇北王府特有的青檀香。
第二日卯时三刻,御苑晨钟刚响,苏蘅便跟着众弟子到前殿集合。
李德全捧着鎏金托盘站在阶上,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琉璃瓦照在托盘里的玉牌上,“主苑灵植司”五个字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姑娘自入御苑以来,治枯梅、解兰毒,功绩有目共睹。”李德全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人群里紧绷着脸的赵婉如,“今起主苑三十亩灵植,便由苏姑娘总领。”底下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沈青萝站在赵婉如身侧,扯了扯她的衣袖:“师姐...”赵婉如咬着唇挤出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连帕子都洇出了血:“苏姑娘果真得宠,我等自当配合。”
苏蘅垂眸看着自己腕间若隐若现的藤纹,面上仍是温和笑意:“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她向前一步,指着主苑方向道:“只是主苑的灌溉水系年久失修,昨日我见渠底生了水藻,怕是要影响灵植长势。今日想请李总管允我更换水源。”李德全捋了捋胡须:“换水源?主苑用的是玉泉山活水,哪能说换就换?”
“活水虽好,却混了旁的东西。”苏蘅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藤纹,想起昨夜通过藤网感知到的——地下暗渠里漂浮的淡紫色雾气,与蚀魂咒的气息如出一辙,“我前日在渠边采了水萍,用灵露养了半日,发现根须发黑。怕是上游有腐木,得引山涧清泉冲一冲。”
李德全半信半疑,却架不住苏蘅搬出《灵植汇要》里“水脉清浊关生死”的条目。
末了他挥挥手:“准了,你带两个弟子去办。”散了晨会,苏蘅站在主苑门口望着蜿蜒的水渠。
日头渐高,渠边的青苔泛着油绿,她蹲下身摸了摸水面,指尖刚触到凉水,腕间藤纹便轻轻发烫——那是藤心在提醒她,暗渠里的咒力还在蠢动。
“今夜...”她望着西沉的日头,轻声呢喃。
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渠边的鸢尾花簌簌作响,像是在应和她未说完的话。
御苑的更漏敲过三更时,苏蘅才摸黑溜出偏殿。
她腰间的藤纹随着步频微微发烫,像根细绒绳轻轻拽着她往主苑方向走——那是暗渠里残留的蚀魂咒在作祟,白日里被水藻遮掩的毒雾,此刻正顺着根系往灵植脉络里钻。
月被云层遮了大半,她解开发间那支藤编发簪,檀木窗“吱呀”一声推开条缝时,檐角铜铃恰好被夜风吹响。
守夜的老宦官提着灯笼转过游廊,光晕扫过她的裙角又移开,她贴着墙根猫腰疾走,直到主苑的梅林在眼前投下大片阴影。
“出来吧。”她对着水渠边的青苔轻声道。
指尖的藤纹骤然亮起浅绿光晕,顺着指缝渗进泥土。
地底传来细微的震颤,暗渠里的淡紫雾气像活物般涌上来,在水面凝出团妖异的云。
苏蘅咬着唇掐诀,丹田处的藤心“呼”地窜起一簇绿焰——那是她新悟的“藤火”,专烧阴邪咒力。
绿焰顺着根系钻入暗渠,雾气遇火即散,发出“嘶嘶”的灼响。
渠边的鸢尾突然抖落一串露珠,是在替她报信:“左方三尺有残留!”她旋身跺脚,藤火“噼啪”炸成细网,将最后一缕黑雾绞成齑粉。
直到所有植物的情绪都从焦躁转为安宁,她才扶着梅树喘气,额角的汗滴落在地,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叮——”清脆的振翅声惊得她抬头。
窗纸上投下蝶影,那是萧砚送的传讯蝶,翅尖的青檀香混着夜露的凉,比往日更浓三分。
她解下腰间的藤编锦囊,蝶儿“扑棱”落进掌心,尾翼展开时,一片浸了密药的绢帛飘飘落下。
“白露使现于城南醉仙楼,易容为胡商,与大长公主近侍密会。”苏蘅的指尖微微发抖。
萧砚的字迹遒劲如刀,最后一句“皇室或有内鬼”被圈了三重。
她想起昨日李德全提起大长公主近日要亲临御苑赏梅,后颈蓦地泛起凉意——原来那老妇人要的不只是梅花,是借赏花之名,将手伸进灵植司。
“你的共感,还困在‘读取’里。”清越的声音在识海炸开,苏蘅惊得险些捏碎绢帛。
梦境守护者的虚影浮现在眼前,这次她看清了对方的轮廓:裹着半透明的藤叶,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发间别着朵半开的琼花。“植物不是死物,它们会喜会悲,会因春风而颤,因暴雨而泣。你要学会...与它们共情。”话音未落,苏蘅的识海突然翻涌。
她本能地闭眼,将藤心完全放开——这是她第一次不设防线。
藤网如涟漪般扩散,先触到东角的月季圃:那株她前日新移的粉月季正裹着夜露,情绪里浮着点雀跃,像孩子得到新衣裳;南墙的竹丛却有些疲惫,竹节里还留着白日被修剪的隐痛;最让她心悸的是梅林——每株梅树的情绪里都压着块石头,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卡在根系里,透不过气。
“它们在疼。”苏蘅喉头发紧。
“所以你要替它们拔去刺。”梦境守护者的手虚虚按在她心口,藤叶虚影融入她的识海,“现在,用你的心,不是用藤网。”苏蘅深吸一口气。
她想起青竹村的老槐树,当年被雷劈断枝桠时,树洞里溢出的委屈与不甘;想起县主院里那株快枯死的素心兰,被她救回时绽放的狂喜。
此刻御苑的灵植们,情绪突然变得清晰——药圃的甘草带着点困倦,因为被太医院频繁采摘;牡丹有些骄矜,毕竟是皇后最爱的花;而梅林...每株梅树的情绪里都藏着丝期待,像在等一个能听懂它们呐喊的人。
当第一缕天光漫过宫墙时,苏蘅的藤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站在梅林中央,指尖抚过最老的那株梅树的树皮——树身里的滞涩感轻了些,但还没完全消失。“你们的痛苦,我会替你们终结。”她对着梅树轻声说,晨风掀起她的衣袖,几片早开的梅花飘落在她肩头,像在应和。
“吱呀——”东边偏殿的窗户突然合上。
苏蘅转头,只看见赵婉如的裙角闪过窗棂。
那抹月白裙裾晃得她眯起眼,藤心在丹田处轻轻一跳——方才共感时,她分明触到赵婉如的情绪:忌惮像根刺,扎在恐惧与不甘里。
“看来有人没睡踏实。”苏蘅勾了勾唇,将传讯蝶重新别进发间。
她弯腰拾起脚边的梅花,花瓣上还沾着夜露,映出她眼底的冷光。
夜深人静时,御苑的更漏又敲过三更。
苏蘅裹着件青衫溜出偏殿,发间的藤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她绕过巡夜宦官的灯笼,脚步轻得像片云,最终停在梅林最深处。
那株最老的梅树在夜色里投下巨影,她伸手按上树干,腕间藤纹骤然亮起——
藤网如活物般缠上梅树主干,地底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根系,缓缓浮出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