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朱宸濠在南昌悍然举起“清君侧”叛旗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江西的紧张局势。
然而,信息的传递需要时间,战争的准备更非一蹴而就。
在朝廷的平叛旨意尚未抵达江西的这段宝贵而混乱的空窗期,真正的较量在于谁更快地稳住阵脚,抓住先机。
吉安府外,周遇吉大营。
气氛肃杀,却并非仓促应战的慌乱。
中军帐内,周遇吉一身戎装,目光沉静地看着麾下几名核心将领,其中就包括其父旧部,现已被擢升为参将的祁山。
“都督,宁王叛旗已举,南昌陷落,周边州县多有震动!我军眼下仅有这两百余骑,是否……”
一名参谋士面带忧色。
周遇吉抬手打断了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两百骑?谁告诉你,本督只有两百骑?”
他走到帐中悬挂的江西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向几个关键位置——赣江上游的袁州府、毗邻湖广的萍乡、以及控制着通往闽浙要道的抚州东部山区。
“一月前,本督奉陛下密旨,以‘轮训换防’、‘剿抚地方积年山匪’为名,已秘调京营锐士三千,分作数股,潜行至上述地域,化整为零,隐于卫所军营或偏僻乡野,由陛下亲信的太监及兵部职方司官员持密令协调补给。此事,除陛下、杨阁老及兵部极少数人外,无人知晓!”
帐中诸将闻言,无不精神大振!原来都督早已布下暗棋!
周遇吉眼中精光闪烁:“宁王以为本督只有两百骑,以为江西卫所大多糜烂不堪用,故而敢放心大胆地裹挟南昌文武,攻略周边。他错了!本督这两百骑,是饵,是眼睛,更是钉死他前出兵锋的钉子!而潜藏的三千京营锐士,才是关键时刻,能给他致命一击的拳头!”
他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祁山!”
“末将在!”
“你率本部两百精骑,即刻前出至丰城一带,多张旗帜,广布疑兵,做出我军主力前突、试图收复南昌的态势!记住,你的任务是佯动、是骚扰、是探查叛军虚实、并吸引叛军主力注意力!若遇大队叛军,不可浪战,依仗骑射之利,且战且退,将其引入我预设战场!”
“得令!”祁山抱拳,眼中燃烧着战意。
“传令潜藏各军!”
周遇吉继续道。
“袁州方向兵马,立刻控制赣江水道,切断叛军西进湖广之路,并做出威胁南昌侧翼之势!萍乡方向兵马,封锁隘口,严防湖广方向可能出现的附逆之敌,并保障我军与后方联络!抚州方向兵马,按兵不动,继续隐匿,待命!”
“再传令吉安知府张汝贤(虽被申斥,但夺职旨意还未到),及周边尚能联系的卫所军官,严守城池,安抚民心,所有兵马调度,暂由本督节度!告诉他们,陛下平叛大军不日即至,敢有通敌或怯战畏缩者,立斩!”
周遇吉的部署,清晰而老辣。
他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以手中有限的明面力量为诱饵和屏障,调动隐藏在暗处的精锐,意图在叛军势头最盛时,给予其迎头痛击,并将其主力牢牢牵制在南昌周边,为朝廷主力大军到来争取时间,也为……稳定后方创造条件。
泰和县,县衙。
吴永年尚不知宁王已反,更不知自己即将被擢升。
他正全力应对张承宗愈发阴险的反扑。
征税点的“意外”纠纷果然频发,胥吏的“效率”低到令人发指,谣言更是甚嚣尘上。
但他凭借着强硬手腕和祁山留下的小队兵士支撑,依然在艰难地推动着“新白册”的落实,零星的税粮仍在入库。
然而,一种山雨欲来的莫名压抑感,已经笼罩了泰和。
市面上开始出现一些陌生的、眼神彪悍的面孔,通往府城的道路上,快马信使往来明显频繁了许多。
“大人,”
陈小莫忧心忡忡地拿着一份刚收到的、语焉不清的公文。
“府城来的行文,只说各地务必安稳,严防流民滋事,却未言明缘由……下官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了。”
吴永年站在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眉头紧锁。他也有同样的预感。
张承宗近期的沉寂,并非退缩,反而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
吴永年沉声道。
“清丈之事,绝不能停!老陈,加派人手,护卫粮仓和已征收的税粮!陈小莫,加快‘新白册’的编撰,我们要抢在更大的风波到来之前,尽可能多地厘清田亩,掌握主动!”
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在这泰和县泥泞中的每一步挣扎,都与某个更宏大的棋局息息相关。
南昌,宁王府。
朱宸濠志得意满地穿着他那身不伦不类的“戎服”,听着麾下汇报初步战果。
周边数个州县在叛军的兵锋和“清君侧”的口号下,或降或遁,形势似乎一片大好。
“王爷,周遇吉派其部将祁山,率约两百骑前出至丰城,骚扰我军前哨。”
“两百骑?哼,螳臂当车!”朱宸濠不屑一顾。
“看来周遇吉手上确实没什么兵,只能派这点骑兵来虚张声势!传令前军,给本王击溃他们,顺势拿下吉安!”
他完全没意识到,那两百骑的背后,是周遇吉冰冷的杀意和早已张开的无形大网。
他更不知道,在他举起叛旗的那一刻,远在京城的皇帝,已经为他敲响了丧钟。
潜龙在渊,惊雷已起。
周遇吉的暗棋即将显露獠牙,而尚蒙在鼓里的吴永年,也将很快被卷入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滔天巨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