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熏香袅袅,朱厚照正与杨廷和、费宏商议着《京报》下一阶段引导舆论,为全面推行清丈营造氛围的细节。
殿内气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江西的僵局、南海的博弈、格物院的瓶颈,无一不牵动着帝国核心的神经。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
掌印太监王岳几乎是小跑着进来,手中高举一份粘着三根羽毛、代表最高紧急军情的漆盒,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八百里加急!江西……江西周遇吉急报!”
刹那间,精舍内落针可闻。
杨廷和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费宏正准备落笔的手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漆盒上。
朱厚照脸上的闲适瞬间消失无踪,他没有丝毫迟疑,甚至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冷峻,沉声道。
“念!”
王岳颤抖着打开漆盒,取出密报,展开,用尽力气稳住声线,却依旧带着颤音。
“臣,都督佥事周遇吉泣血顿首:正德八年七月初三,宁藩朱宸濠于南昌伪称寿宴,扣押江西文武,公然矫诏,诬指陛下受……受杨阁老及臣等蒙蔽,悍然起兵,打出‘清君侧’旗号!其叛军已控制南昌,鄱阳湖水寨亦附逆!臣已整军备战,然叛势汹汹,恳请朝廷速发天兵平叛!江西危矣!天下危矣!”
“清君侧……”
杨廷和低吟一声,饶是他久经风浪,此刻脸色也不由得微微一白。
这顶帽子,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费宏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奏章上,染出一团墨迹。
唯有朱厚照,依旧端坐在御案之后,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以及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极致冰冷。
他放在御案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好一个‘清君侧’!”
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刺骨的寒意。
“朕还没去清他的藩,他倒先来‘清’朕的‘侧’了!杨先生,费宏,尔等可知,这‘君侧’之奸,在宁藩眼中,究竟是何人?”
他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二人。
“是锐意革新,为国库理财的杨阁老?是在泰和泥泞中为国丈量田亩的吴永年?是远在月港为国周旋西夷的文贵?还是在格物院中日夜不休,为我大明锻造利器的徐明远、鲁胜?!亦或是……朕这个,不肯与他们共享民脂民膏,动了他们奶酪的皇帝?!”
每一问,都让杨廷和与费宏的心往下沉一分,也让他们的脊梁挺直一分!
“陛下!”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列,躬身道。
“宁藩狼子野心,觊觎神器久矣!所谓‘清君侧’,不过掩耳盗铃之悖逆借口!臣等深受皇恩,纵肝脑涂地,亦必辅佐陛下,扫清叛逆,以正乾坤!”
“陛下!”费宏也激动道,“《京报》即刻刊发檄文,揭露宁藩悖逆之罪,昭告天下,以正视听!绝不容此獠玷污陛下圣明,污蔑朝中忠良!”
朱厚照缓缓站起身,绕过御案,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南昌的位置,如同实质般冰冷。
“他想用‘清君侧’这面破旗裹挟人心,朕就亲手把这面旗撕碎,踩进泥里!”
他猛地转身,帝袍带起一阵风。
“拟旨!”
“第一,昭告天下,宁藩朱宸濠大逆不道,悍然造反,罪在不赦!削其宗籍,废为庶人!天下共讨之!”
“第二,着周遇吉为平叛大将军,总揽江西一切军务,许其临机专断之权!江西及周边各省兵马,皆受其节制!务必将叛军,死死锁在江西!”
“第三,擢升吴永年为江西按察使,全力保障平叛大军粮草后勤,稳定地方,肃清宁藩余孽!告诉他,朕的尺与秤,不能倒!”
“第四,命文贵、赵大勇严密封锁长江下游及东南沿海,绝不可使一兵一卒、一船一粮流入江西资敌!”
“第五,石文义!”
“臣在!”
石文义如同鬼魅般应声出现。
“锦衣卫全力运转,给朕盯死两京十三省!凡有与宁藩暗通款曲、迟疑观望、甚至敢为他张目者,无论品级,立拿严办!朕要这庙堂之上,干干净净!”
“第六,格物院!告诉徐明远,周遇吉要什么,就给什么!正德甲II型炮,有多少,运多少去江西!朕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
“第七,费宏,《京报》即刻发行号外,将宁藩罪状、朝廷平叛决心,以及……吴永年在泰和清丈中查出的、宁藩及党羽侵占田亩、盘剥百姓的罪证,一并刊发!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个口口声声‘清君侧’的王爷,是个什么货色!”
一道道旨意,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凛冽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从西苑精舍发出,射向帝国的四面八方。
朱厚照最后看向舆图上江西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坚定。
“朱宸濠,你想玩‘清君侧’?朕就陪你玩到底!看是你这叛逆的旗号硬,还是朕的刀把子,和大明的民心硬!”
御案惊雷,帝心已定。
一场决定国运的平叛战争,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