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县的僵局与泥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终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南昌,成了压垮宁王朱宸濠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稻草。
宁王府,密室。
烛火将朱宸濠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灼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野望、焦虑与孤注一掷的狰狞。
“王爷!”
谋士李士实语气急促。
“京城传来密报,石文义的缇骑昨夜突袭了刘侍郎府,刘公……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在京城的耳目,损失近半!”
朱宸濠眼角猛地抽搐一下。
刘侍郎是他埋在京城最深的一颗钉子,如今被拔除,意味着皇帝已然察觉,并且不再顾忌,开始清洗!
他最后的退路,正在被斩断。
“吉安那边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张承宗派人急报,吴永年动作极快,已抓住其‘飞洒’铁证,并以六百里加急上奏弹劾!周遇吉大军稳坐吉安,戒备森严,其斥候已渗透至南昌左近,我们的人活动愈发困难!而且……泰和那边,虽有骚动,但吴永年凭借‘新白册’和强硬手段,竟稳住了部分民心,开始有零星的税粮入库!”
“废物!一群废物!”
朱宸濠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
张承宗没能搅起足以让朝廷手忙脚乱的民变,周遇吉像一头耐心的猎豹死死盯着他,京城的退路正在被堵死……局势正在向他最不利的方向滑落。
“王爷,不能再等了!”
另一名心腹将领抱拳道。
“朝廷显然已有所防备,若待其准备充分,或是吴永年彻底厘清江西田亩,稳定了钱粮,我等便再无机会!如今趁其注意力尚被清丈牵扯,京城清洗尚未完全波及我等,当断则断!”
李士实也沉声道:
“王爷,皇帝倒行逆施,手段酷烈,已失江南士林之心。王爷乃太祖血胤,值此国本动摇之际,正应挺身而出,廓清寰宇!如今虽准备未尽完美,然‘清君侧,诛杨(廷和)、吴(永年)’之大义名分已立!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
朱宸濠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火焰吞噬。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火摇曳:
“好!既然朱厚照小儿不仁,休怪本王不义!传令下去!”
他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精光:
“第一,即刻以‘本王寿辰,与民同乐’为名,广邀南昌文武官员、士绅名流,于明日午时,齐聚王府!”
“第二,命鄱阳湖水寨兵马,今夜子时,秘密向南昌靠拢,控制所有水道要隘!”
“第三,令王府仪卫及暗中集结的各路‘义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潜伏于王府四周及南昌各城门,听候号令!”
“第四,檄文……立刻起草檄文!就言陛下受奸臣杨廷和、酷吏吴永年等蒙蔽,倒行逆施,清丈夺产,苛待士绅,动摇国本!本王身为宗亲,不忍太祖江山毁于一旦,不得已起兵‘清君侧’,以安天下!”
他要借寿宴之名,行控制南昌之实!他要在一日之内,将这座江西首府,变成他挥师北上的大本营!
几乎在宁王下定决心的同一时刻,吉安府外,周遇吉大营。
一名斥候满身泥泞,几乎是滚入中军帐:
“都督!急报!鄱阳湖方向,发现大队船只趁夜移动,航向直指南昌!规模……远超以往!”
几乎是前后脚,另一名来自南昌城内的密探也浑身带伤地赶到。
“都督……宁王府……正在大规模调动人手,城内气氛不对……我们有几个弟兄……失联了!”
周遇吉“豁”地站起身,一直沉稳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他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锁住南昌。
“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周遇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更带着滔天的战意,“祁山!”
“末将在!”祁山抱拳,声若雷霆。
“击鼓!聚将!”周遇吉命令斩钉截铁,“全军即刻进入临战状态!所有斥候向外撒出五十里,我要知道宁王叛军的一举一动!”
“传令吴永年,宁王已反!着他务必稳住泰和,保障后方,同时……保护好自己!”
“立刻六百里加急,飞报朝廷:宁王朱宸濠,反了!”
沉郁的战鼓声,如同雷鸣,骤然划破了吉安宁静的夜空。军营瞬间沸腾,兵士们从营帐中涌出,迅速披甲执锐,战马的嘶鸣与金属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周遇吉按剑而立,望向南昌方向,目光冰冷。
他知道,最残酷的考验,终于到了。
不再是田亩册籍上的勾心斗角,不再是舆论场中的唇枪舌剑,而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平叛之战!
大明的命运,江西的归属,将在这即将到来的血与火中,见分晓。
而远在南昌的宁王府内,朱宸濠正对着一面铜镜,试穿一件赶制出来的、形制诡异的“亲王戎服”。
他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戾气的面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
“朱厚照……这江山,该换个人坐坐了!”
王旗,即将在赣水之畔悍然撕裂。惊雷,终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