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市发改委的气氛,如同窗外步入深秋的天气,表面平静,内里却透着阵阵寒意。这寒意,主要来自于主任马卫国的低气压。
自从上次在国家发改委郑为民副主任面前彻底丢了脸,马卫国感觉自己在这个单位都快抬不起头了。以往,他走进办公楼,迎接他的都是恭敬的问候和略带谄媚的笑容。如今,那些笑容似乎都变得有些勉强,眼神深处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委里的风向明显变了。
几个关键科室的负责人,以往大小事务必先向他汇报,如今却常常能看到他们出入江河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一谈就是半天。甚至连排名在他之后的几位副主任,在班子会议上,也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向江河,仿佛在等待他的表态,而不是他马卫国的最终拍板。
“马主任,您看江副主任提的那个园区企业能耗在线监测系统升级方案……”
“马主任,关于北郊项目下一阶段的资金申请报告,江副主任已经把关了,您是否再过目一下?”
“马主任,省里下午那个协调会,江副主任说他去参加就行,不劳您亲自跑了……”
一声声“江副主任”,像一根根细针,扎得马卫国心头火起,却又无处发作。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架空,成了一个被供起来的泥菩萨。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窗外天色灰蒙,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他原本想着,江河这个被“发配”来的落魄县长,在自己手下老老实实苟着,自己也乐得清静,不会去刻意刁难他,让他挂个闲职,拿份工资混到退休就算了。谁知道,这个江河竟是如此的不安分!不仅不安分,能力还如此强悍,手段还如此了得!短短时间内,就借着国家发改委的势,硬生生在他经营多年的地盘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如今更是有鹊巢鸠占之势!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马卫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他眼神阴鸷,胸口剧烈起伏,“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我这主任的位置,怕是真的要坐不稳了!必须得搞点事出来,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知道,这发改委,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硬碰硬是不行的,江河现在风头正劲,上面也有人关注,而且能力摆在那里,自己贸然出手,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必须想个巧妙的办法,一个能让江河吃瘪,又能让自己摘出来的办法。
他的目光在办公桌上扫视,最终落在了一份刚刚送来的文件上——《关于冀南市与对口支援单位西疆喀什地区阿图什市产业合作座谈会初步方案》。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阴险的内心。
对口支援工作!这可是江河分管的领域之一,之前一直不温不火,属于典型的“政治正确但难出成绩”的范畴。而且,涉及民族地区,政策性强,敏感度高,稍有不慎,就容易踩雷。
马卫国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分管办公室和部分业务的副主任老刘。老刘是委里的老资格,能力平平,但胜在听话,而且对江河这种“空降”又迅速蹿红的外来户,心里也一直有些不服气。
“老刘啊,你过来一下。”马卫国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亲切。
不一会儿,老刘推门进来:“主任,您找我?”
“坐。”马卫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让老刘有些受宠若惊。
“老刘啊,最近委里工作头绪多,特别是北郊那个项目,牵扯了江河同志大量精力。我看他忙得脚不沾地,真是辛苦啊。”马卫国一副体恤下属的模样。
老刘附和道:“是啊,江副主任能力突出,担子确实重。”
“所以啊,我们得为他分担分担。”马卫国话锋一转,“你看,对口支援阿图什市的工作,也是江河同志分管的。近期呢,阿图什市那边提出,希望我们组织一个企业家考察团过去,实地看看,找找产业合作的机会。这是个好事,但也是个细致活,安排接待、协调企业、确保安全,特别是民族地区的政策把握,一点都不能出错。”
老刘似乎有点明白马卫国的意思了,试探着问:“主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个考察团,就让江河同志亲自带队去一趟!”马卫国斩钉截铁地说,“一方面,显示我们冀南市的高度重视;另一方面,也让江河同志暂时从北郊项目那些具体事务里脱身,换换脑子,说不定能有新思路。而且,这也是个出成绩的机会嘛,要是真能促成几个合作项目,也是大功一件。”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老刘在机关混了这么多年,立刻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让风头正劲的江河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权力核心,跑去遥远的西疆搞什么产业对接?这明摆着是“发配”加“刁难”。那边条件艰苦,语言不通,产业基础薄弱,想谈成合作难如登天,搞不好还会因为不了解情况触犯什么禁忌。
“主任,这……江副主任他愿意去吗?北郊项目这边……”老刘有些犹豫。
“这是工作安排!”马卫国脸色一沉,语气加重,“北郊项目已经步入正轨,有我们盯着,出不了岔子。对口支援同样是省委市委高度重视的政治任务,必须选派精兵强将!江河同志能力强,作风硬,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一会儿就去跟他谈,就说这是委班子的集体决定,让他尽快拿出考察方案,组建团队,下周就出发!”
老刘看着马卫国不容置疑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只得点头应下:“好,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跟江副主任沟通。”
看着老刘离开的背影,马卫国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看到,江河在西疆那茫茫戈壁上奔波劳碌,却一无所获,最终灰头土脸回来的样子。而在此期间,他马卫国则可以重新牢牢掌控委内大局,将北郊项目的主动权一点点收回来。等江河无功而返,他就可以借题发挥,质疑其工作能力,至少也能大大削弱其刚刚建立起来的威望。
“江河啊江河,你想出头?还嫩了点!”马卫国阴冷地自语道,“这发改委的水,深着呢!这次,就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做‘明升暗降’,什么叫做‘边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