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蓝光仍在闪烁,车门一开,齐砚舟便推着担架快步冲了出去。急诊入口的灯光落在金属轮子上,映出冷冽的光泽。他边走边说:“急性下壁心梗,血压不稳,已含服硝酸甘油,准备进导管室。”
值班医生立刻接应,护士推来监护设备。岑晚秋和岑明远紧随其后跑进来,两人衣服还湿着,发丝贴在额前。
“能进去吗?”岑晚秋问。
“家属先去登记。”护士答道。
她没动,目光始终盯着那扇通往抢救区的门。岑明远轻轻拉了她一下,她才跟着走向前台。
齐砚舟换好手术服,在手术室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闭眼。
三秒。
心脏影像瞬间浮现眼前:冠状动脉右回旋支完全堵塞,血流停滞;左前降支有一处陈旧性纤维化疤痕,边缘不规则,像是多年前因外力或感染导致组织坏死后愈合的痕迹。这种损伤不会自然形成。
他睁眼,眉头微蹙。
这个位置……与二十年前那份妇产科记录中的手术损伤区几乎重合。
他来不及细想,抬脚走进手术室。
李淑芬被推进来时脸色灰暗,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麻醉师迅速给药,齐砚舟戴上手套,开始穿刺股动脉。
导丝进入血管,沿路径缓缓推进。屏幕上的影像逐渐清晰。堵塞位于右冠近端,情况比预想更严重。他动作未停,熟练地送入球囊扩张,随后植入支架。
全程四十分钟。
最后一针缝合结束,他摘下手套,手背微微渗汗。刚才脑海中浮现的那道旧疤,始终挥之不去。
他走到复苏室,守在床边。
半小时后,李淑芬眼皮轻颤,手指抽动了一下。
齐砚舟俯身靠近:“李阿姨,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慢慢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却认出了他。
“晚秋……”声音极轻。
“她在外面,一会儿就能进来。”他说,“手术顺利,支架已经放好了。”
她点点头,又闭上了眼。
齐砚舟顿了顿,低声问道:“九十年代那次手术……真的是宫外孕吗?”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
再睁眼时,眼中已有泪光。
她望着天花板,声音断续:“那时候……我在厂里做会计。领导安排的事,不敢不听。他们说,做人流,不然就开除。”
她喘了口气,“术后发烧,没人管。我一个人躺在小屋里,血流了三天。后来才知道,再也怀不上了。”
齐砚舟沉默。
“我儿子是独苗。我想让他成家,有个孩子陪我老。可他走了,连个后都没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骂晚秋克夫,其实是恨我自己没用。我要是能生一个,也不至于把所有指望都压在他们身上。”
齐砚舟低头整理病历本,手指停在纸上。
“那你为什么这些年……从不说?”
“说了有什么用?”她苦笑,“人都毁了,我还得活着。可看到晚秋,我就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么年轻,也是这么信别人……我受不了。”
她顿了顿,“其实我知道刘家在查账。我不想让她卷进来。我骂她,赶她走,是想让她恨我,离这个家远远的。我不想她也死。”
齐砚舟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怨毒,只有疲惫。
他走出复苏室,示意护士可以通知家属探视。
岑晚秋第一个进来。
她站在床边,手里攥着湿毛巾,不知该做什么。
“妈。”她轻唤一声,声音微颤。
李淑芬转头看她,嘴唇动了动:“你来了。”
护士轻声提醒:“病人需要翻身,防止褥疮。家属可以帮忙擦一擦身子。”
岑晚秋点头,走到床另一边,轻轻扶起李淑芬的肩膀。解开病号服时,她忽然停住。
李淑芬后背左侧,有三个圆形疤痕,颜色深于周围皮肤,边缘整齐。
是烟头烫的。
岑晚秋的手指僵了一下。
她没说话,接过毛巾,蘸了温水,一点一点擦拭过去。动作很慢,生怕弄疼她。
李淑芬闭着眼,一动不动。
擦完背,岑晚秋重新为她盖好被子,坐到床边椅子上,手搁在床沿。
“您以前……疼吗?”她问。
李淑芬睁开眼,看了她许久,“疼。可比不上心里疼。”
“我知道您不是真的讨厌我。”岑晚秋低声说,“您送鸡汤,偷偷往花盆里塞营养品……我都看见了。”
李淑芬鼻子一酸,“我以为你会躲我。”
“我没躲。”岑晚秋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您。”
两人陷入安静。
窗外夜色深沉,病房里唯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过了很久,李淑芬抬起手,轻轻握住岑晚秋的。
岑晚秋反手握紧。
那只手冰凉,骨节突出,却握得很牢。
齐砚舟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靠在墙边,看着这一幕,终于松了口气。
他转身走向值班室,途中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
刚坐下,林夏打来电话。
“齐主任,U盘数据我们复原了,d组名单里有几个人还在活动,资金流向变了。”
“我知道了。”他说,“明天再说。”
挂断电话,他翻开病历本,在李淑芬的名字下方写下几行字。写完合上本子,抬头望向窗外。
天边泛起一丝微亮。
他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闭眼。
脑海再次闪过那道疤痕的位置。
不是意外。是被人刻意掩盖过的医疗事故。
他记下了医院档案编号,打算天亮后去调取原始记录。
值班室灯仍亮着,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人推着药车经过。
他没有睁眼。
岑晚秋坐在病房角落,手里攥着一枚金属碎片——从前夫婚戒上脱落的,内圈刻着“晚秋,永生”。
她低头看着它,指尖轻轻摩挲。
李淑芬睡着了,呼吸平稳。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未喝完的水,水面映着顶灯的一点光。
岑明远站在走廊尽头,手中夹着一支烟。火光一闪,照亮他半边脸。
他没有吸,只是任它燃烧。
风拂过,烟灰断裂,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