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上的沙盘还留着昨夜的痕迹,几道划痕交错在东谷位置。云逸盯着那条断裂的脉络线,指尖轻轻按在裂缝入口处。泥土微潮,指腹蹭到一点硬物,他抠出来一看,是半片甲虫外壳,黑中带紫。
“不是普通虫子。”墨玄蹲下身,用匕首尖挑起残壳翻了翻,“这种甲虫只在腐气重的地方存活。”
灵悦站在两人身后,剑穗垂落身侧。她没说话,目光扫过沙盘边缘的几处标记点——北岭、西谷、中军帐,都是昨夜攻下的位置。
云逸收手起身。“封锁东谷入口,派人往深处探三十丈,看有没有连通其他通道。”他转头对身边弟子下令,“别走明路,贴山壁绕过去。”
“我让毒泥封住口子。”墨玄站直身子,拍了拍红衣上的灰,“再撒一层迷息粉,有东西出来立刻能察觉。”
“好。”云逸点头,“动作快。”
不到一炷香时间,三队人马已分头出发。云逸回到调度台前,摊开一张新绘的地图。这张图比沙盘更细致,标注了所有已知的巡逻路线和敌军撤退时遗留的物资点。
灵悦走近看了一眼。“你要清剿残部?”
“不止。”云逸拿起炭笔,在北岭外围画了个圈,“他们现在散得快,但没彻底逃。只要还有人在动,就会留下痕迹。”
“你想引他们出来?”
“他们本来就饿。”云逸放下笔,“粮仓烧了,水断了,活人要吃要喝。我们只要留点东西,他们自己会冒头。”
墨玄靠在柱子边冷笑一声。“你这是拿咱们当饵。”
“本来就是。”云逸看着他,“但我们站得住脚,他们不行。他们不敢正面交锋,只能偷偷摸摸来抢。”
正说着,一名弟子快步奔来,手里攥着一块染血的布条。“东谷那边抓到一个,穿着魔修衣服,但从背后下的手。他说是自己人,可口令对不上。”
云逸接过布条看了看。“先关起来,别让他见其他人。”
“要不要审?”
“不用急。”云逸把布条递还,“等他自己开口。”
很快,前线陆续传来消息。北岭方向发现两处藏身洞穴,里面空无一人,但地上有啃过的干饼碎屑;西谷下游出现三具尸体,都是魔修打扮,死因是中毒,伤口在手腕内侧。
墨玄看完报信符纸,眉头紧锁。“这不像逃兵互杀。”
“也不像我们的人动的手。”灵悦接话。
云逸沉默片刻,走到沙盘前,将代表敌军的小旗全部撤下,换上空白木片。“从现在开始,所有不明身份者都算可疑目标。巡逻队每半个时辰报一次位置,发现异常直接发火信号。”
“你不信有人投降?”墨玄问。
“我不信这么巧。”云逸声音不高,“我们刚拿下营地,就有人主动投诚,还带着情报。太顺的事,往往有问题。”
话音刚落,远处山坡升起一道青烟。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连三股信号腾空而起。
“北岭西侧。”灵悦立刻抽出剑。
“等等。”云逸抬手拦住,“先看动静。”
又过了片刻,新的传讯符飞来。这次是好消息:一支小队在山坳里设伏,抓住十几个偷粮的魔修。这些人身上没武器,只背着空袋子,被抓时一句话不说。
“带过来。”云逸说。
人被押到岩台下时,天已近午。十几个俘虏跪在地上,低着头。云逸走下台阶,一个个看过他们的脸。有老有少,手指粗糙,掌心布满裂口。
他停在一个年轻男子面前。“你们吃什么?”
那人不答。
云逸又问:“谁让你们来的?”
依旧沉默。
墨玄从后面上前,捏住其中一人下巴,掰开嘴看了看。“没服毒。”他说,“也不是哑巴。”
灵悦站在高处提醒:“小心有诈。”
云逸退回原位。“给他们水喝,饭也照发。关在一起,别分开。”
“你还管他们吃喝?”墨玄挑眉。
“越饿的人,越容易撑不住。”云逸盯着那些人,“我不急。”
到了傍晚,第三批战报送到。西谷防线外发现一处暗哨,已被清除;东谷封口处的毒泥被人试探性地拨动过,但没有突破迹象;最关键是,那个自称投诚的俘虏终于开口了。
他说自己是被逼加入敌军的平民,负责运送粮草。昨夜主力溃败后,剩下的人分成几队躲进山里,靠挖野菜、啃树皮活着。有人提议投降,但带队的头目不同意,怕被清算。
云逸听完,转身走向地图墙。他在几个点上贴了红纸条,分别是北岭西坡、东谷塌陷口、南脊断崖。
“这些地方都有水源或遮蔽。”他说,“他们一定会再去。”
“那就埋雷。”灵悦说。
“不。”云逸摇头,“放他们进去取水,等他们放松时动手。”
“你是想耗死他们?”
“不是耗。”云逸看着地图,“是让他们自己乱起来。一群没粮没令的人,撑不了多久。”
当晚,命令传遍各队:所有据点加强戒备,但不得主动出击;伤员优先分配食物,战士轮班休息;缴获的药品统一登记,由墨玄亲自监管发放。
第二天清晨,北岭传来捷报。一支巡逻队在溪边设伏,抓到八名取水的残敌。这些人精神恍惚,看到联盟弟子第一反应不是反抗,而是跪地求饶。
审问结果一致:队伍已经分裂,有人想投降,有人还想拼一把,领头的也不知去向。
中午时分,又有消息从西谷送来——昨夜有人试图点燃假粮堆,触发了雷阵。六人当场被炸伤,其余四人逃跑途中被截获。
云逸听完汇报,站在岩台边缘没动。阳光落在他肩上,青衫微微发白。
灵悦走过来。“下一步怎么走?”
“等。”他说。
“等什么?”
“等他们内部动手。”云逸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名单,“一群人没吃的,没指挥,迟早会自相残杀。我们只要守住关键点,不动声色。”
墨玄这时走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我让人在水里加了点东西,不会死人,但喝了会头晕乏力。今天晚上再撒一批。”
“行。”云逸点头,“别太狠。”
“你还怕他们死太快?”
“我不是怕他们死。”云逸望着远处山林,“我是怕有人顶上来。”
三人静了一会。风从谷口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
下午,长老会上有人提出休整。一位年长执事说连续作战太久,弟子疲惫,建议暂停追击,先把防线巩固半个月再说。
云逸没反对。他请出一名刚审完的俘虏,当众演示了一次血契操控。那人原本神情呆滞,可当云逸念出口诀时,突然浑身抽搐,嘴里吐出几句密令,内容正是关于联络残部、重组兵力的安排。
全场安静。
云逸收手后说:“他们还没散。只要夜字令还在,这些人就能被唤醒。我们现在停下,等于把命交给运气。”
没人再提休整。
傍晚,全军重新编组。轻伤者纳入预备队,重伤员送往后方;巡逻改为六班轮替,每炷香换岗一次;各据点之间架设灵符传讯网,确保信息畅通。
夜里三更,北岭方向火光冲天。一座假粮仓被点燃,十几名黑影冲入,结果踩中连环雷阵。爆炸声接连不断,最后只剩两人逃出,当场被擒。
这一次,俘虏招了。他们供出三个隐蔽据点的位置,其中一个藏有剩余的传讯铜铃。
云逸立刻下令:“灵悦带队突袭,墨玄准备毒雾配合,我要活口。”
行动很快结束。三个据点全部拔除,缴获两枚完好的铜铃和一批未启用的血符。
战果上报时,已是次日清晨。
云逸站在调度台最高处,手扶剑柄。远方山脊上的残旗还在飘,但不再有新的敌情传来。
联盟的旗帜已经插满了主峰四周。战士们默默换防,没人欢呼,也没人懈怠。
他知道这一仗还没完。
但他也知道,现在轮到他们喘口气了。
灵悦走上来,把一份战报递给他。“北岭清理完毕,共抓获四十七人,缴获物资若干。”
云逸接过看了一会儿,放在桌上。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她问。
云逸抬起手,指向东谷方向。
那里有一缕烟缓缓升起,不是信号,也不是火焰。
是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