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谷升起的那缕炊烟仍在飘荡,未曾散去。
云逸凝视良久。风向偏南,烟柱斜斜地朝山脊方向延伸,仿佛有人刻意在试探风势。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入调度帐。
地图墙上贴满了最新上报的标记点。墨玄已在帐中等候,倚在桌边翻阅一叠符纸记录,红衣下摆沾着些许尘灰。灵悦立于另一侧,手握剑柄,指节微微泛白。
“他们开始做饭了。”云逸开口,“这不像逃兵该有的举动。”
墨玄抬眼,“说明有组织者正在重新集结人手。”
“不止是集结。”云逸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东谷入口,“昨夜我们拔除三个据点,按理残部应更加分散。可这炊烟出现的位置,恰好卡在北岭与西谷之间,等于将两条断裂的联络线重新接上。”
灵悦皱眉:“你是说,他们在重建通讯网络?”
“已经开始了。”云逸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置于桌上。这是今晨缴获的两枚之一,表面刻满细密符纹。“此物非寻常人可启用,须配合血契口令。俘虏不懂,普通魔修也无法驱动。能激活它的人,要么是高层幸存者,要么……夜字令真正的掌控者尚在人间。”
帐内一时寂静。
墨玄冷笑:“所以之前的溃败,是装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云逸点头,“他们任由我们清剿几处外围据点,让我们误以为大局已定。实则主力或核心指挥层,始终隐于暗处未动。”
灵悦望向沙盘:“那你打算如何应对?继续等待?”
“不能再等。”云逸摇头,“他们敢冒头生火,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节奏。下一步极可能是反扑。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逼出底牌。”
墨玄挑眉:“怎么逼?拿人去撞?”
“用命令。”云逸从怀中抽出一张空白玉符,放在桌上,“我拟发布一道假进攻指令,内容为今夜子时强攻东谷主坡道。路线、兵力、信号方式皆写齐全,再通过一个‘可疑’渠道泄露出去。”
灵悦立刻明白:“你想查出谁会传递消息。”
“不只是查人。”云逸眼神沉静,“更要看敌人接到消息后的应对。若他们立即调兵布防,说明仍有完整指挥链;若不动而设伏,则是诱敌之计;若反应迟缓,便证明内部仍在混乱。”
墨玄摸了摸下巴:“万一他们识破这是假令呢?”
“那就更好。”云逸淡淡道,“识破说明他们具备情报分析能力,甚至可能有通晓我方通讯规则之人。这种人,比前线战力更危险。只要他一动,便暴露行踪。”
灵悦沉吟片刻:“但此举是否过于冒险?若真有人信令提前出击,打乱部署怎么办?”
“所以我分两级。”云逸执起炭笔,在纸上画出两个圈,“第一级称‘蓝令’,仅传少数巡逻队,内容为‘加强警戒,准备接应’,不提具体时间地点。此为试探,观察是否有异常调动。”
他稍顿,继续书写,“第二级是‘红令’,才是真正的假命令,宣称主力将于子时突袭东谷坡道。此令仅经特定线路传递,一旦发现提前泄露,便可锁定内鬼所在层级。”
墨玄听完,沉默数息,“你这是在钓鱼,顺带把鱼塘搅浑。”
“没错。”云逸合上纸页,“只要他们仍图反击,就必然动用隐藏力量。而任何调动,都需命令、协调与资源。我们无需抓人,只需看清哪一环率先松动。”
灵悦注视沙盘地形:“若你判断无误,他们真正的指挥中枢不在东谷,而在更深处?”
“极有可能。”云逸指向南脊断崖下方一片空白区域,“此处地势隐蔽,临近地下水源,又有旧阵法残痕可供借用。若换我藏身,必选此地。”
墨玄冷笑:“那你现在就派人去搜?”
“不能搜。”云逸摇头,“一动便会惊走目标。我们要让他们自己现身。因此——”他抬头看向二人,“需要你们配合。”
他展开推演图,指明三条路线:“灵悦,你率精锐小队埋伏西侧断崖。一旦发现敌方援军出动,立即切断退路,但不必歼灭,留活口报信即可。”
灵悦点头:“你想让他们误判我方实力?”
“我想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云逸声音低沉,“只要他们敢派主力反扑,机会就来了。”
墨玄抱臂而立:“那我呢?总不能只旁观吧?”
“三件事。”云逸递出一小瓶药剂,“其一,将此药混入东谷下游水中,剂量精准,使人乏力却不显病症;其二,在所有备用传讯符中加设干扰纹,一旦被复制或转录即自毁;其三——”他略作停顿,“若我发现‘红令’泄露,半个时辰内,你要找出信息外流节点。”
墨玄接过瓶子端详:“你把我当查案的狗使唤。”
“你是唯一能辨识毒性与灵力残留之人。”云逸直视他,“我不信运气,我信证据。”
帐外脚步声传来,一名弟子送来最新讯报。灵悦接过一看,“北岭方向一切正常,西谷防线无异动,唯东谷炊烟已熄。”
云逸并不意外:“他们警觉了。正好,趁他们尚在揣测是否已被察觉,放出‘蓝令’。”
命令迅速传达。不到半炷香时间,各队陆续回报:已有三支巡逻队接到加强警戒通知,其中一支由曾接触俘虏的队员带队。
墨玄把玩匕首,忽问:“你说他们会信吗?”
“未必全信。”云逸立于地图墙前,“但他们不敢不信。一群被打散的人,最怕错失翻身之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会赌。”
灵悦走近他身边,低声说道:“你已三日未眠。”
云逸未回头:“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可你这般硬撑,万一判断失误——”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打断她,语气平静,既不激烈,也不软弱,“母亲去世那天,我也以为可以歇一口气。可第二天,我就被赶去劈柴。这世上,没人能替你扛太久。”
灵悦不再言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新的传讯符,轻轻放在他手边。
云逸看了一眼,未多言,只将符纸收入袖中。
片刻后,他拍案起身,声音提高:“所有人听令!‘天罗二式’计划即刻启动。各部依预定职责行动,不得擅自变更路线或提前交战。应急信号为三青一赤,重复两次即为撤退指令。”
帐外将士齐声应命。
墨玄起身,将酒葫芦挂回腰间,临行前看了云逸一眼:“这次别让我救你。”
云逸点头。
灵悦跃下岩台,身影迅速隐入晨雾之中。
调度帐内只剩他一人。他踱至沙盘前,手指轻拨代表敌营的小旗,移至东谷深处。又取出半截玉簪,置于沙盘边缘。
他望着那缕早已消散的炊烟升起的方向,左手按剑,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叩地图边缘。
远处山林寂静如死。
一只乌鸦自树梢腾空而起。
云逸的手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