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庄园,一号楼。
水晶吊灯很亮,照得满桌狼藉有些刺眼。
高小琴没坐,手里那醒酒器晃得极稳。
红酒挂在壁上,慢慢聚成深红的一汪。
她走到林峰身侧,给那只几乎没动的白瓷盅续了汤。
“野生的,处理了三小时。”高小琴声音放得很轻,“趁热。”
林峰没接话。
他靠着椅背,手里转着那个威士忌方杯。
冰块化了大半,原本锐利的棱角被酒液磨没了。
“喝!”
主位上,祁同伟领带早不知扔哪去了,衬衫扣子崩开了两颗,胸膛赤红。
他手里也不拿杯子,直接抓着那个二两的分酒器,往桌上一墩。
“小峰,这酒必须喝!”
祁同伟撑着桌沿站起来,身形微晃,但很快站定,那股子属于公安厅长的煞气混着酒气散开。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你是没瞧见沙瑞金那张脸,在汉东坐镇这么久,今天硬是被你震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林峰举杯,碰了一下,仰头干尽。
辣。
像吞了一口烧红的炭。
坐在末位的李云飞没喝酒。
“林总,刚才这几分钟,欧美那边的股市熔断了三次。”
李云飞把剥好的虾肉整齐码在盘子里,
“老美那边几个军工复合体的代言人,托人要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以前求爷爷告奶奶见不到的人,现在排着队送钱。”
林峰放下杯子,夹了一片河豚肉。
入嘴,极鲜。
也极毒。
“让他们排着。”林峰咽下鱼肉,“外面的鬼好打,家里的鬼,难缠。”
高小琴倒酒的手一顿,一滴酒液落在雪白的桌布上,炸开一朵殷红的花。
“林总多虑了吧。”
高小琴脸上职业化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现在汉东上下,谁不知道您是国家的功臣?沙书记都表了态,这时候谁敢触这个霉头?”
“功臣?”
林峰把筷子往桌上一扔。
“在某些人眼里,哪有什么功臣。我这儿就是一块没人看守的肥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话音刚落,桌上那部黑色的保密手机震起来。
没有铃声,只有急促的蜂鸣。
祁同伟扫了一眼屏幕,那股子酒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接通,免提。
“祁厅,出事了。”
电话那头是省厅经侦总队长的声音,
“三分钟前,燕京外管局直接下了红头文件,星宇集团所有海外回流资金,全额冻结。”
高小琴脸色煞白,下意识看向林峰。
“理由?”祁同伟问。
“大额资金来源不明,涉及跨国洗钱,需要进行合规性审查。”
李云飞正在擦手。
他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声音更低:
“还有……燕京来了个‘特别指导组’,拿着尚方宝剑来的。说是星宇集团的技术涉及国家最高战略安全,要求对所有账户、实验室数据进行‘保护性封锁’。只进不出。”
砰!
祁同伟手里的分酒器砸在地上。
玻璃碴子溅了一地,酒香混着杀气弥漫开来。
“放屁!”
祁同伟脖子上青筋暴起,“这是明抢!早不查晚不查,钱到了家门口才查?合规审查?我看他们是想把锅端走,连汤都不给留!”
这是要把林峰往死里整。
一旦资金链断裂,再把技术封锁,星宇集团哪怕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被活活困死。
高小琴身子往后缩了缩。
这种层面的博弈,已经不是她能插嘴的了。
林峰没动。
他拿起汤勺,舀了一口有些凉了的河豚汤送进嘴里。
“老李。”林峰突然开口,“你早知道了?”
李云飞把擦手的湿毛巾扔在盘子里,盖住了那些剥好的虾肉。
“猜到了。”
李云飞靠在椅子上,那副市侩的表情荡然无存,
“钟家那位坐不住了。你动了石油,就是动了美元霸权,这功劳太大,大到让他们害怕。与其让你这个不可控的‘野路子’掌握神器,不如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吃相太难看。”林峰抽出纸巾擦嘴。
“向来如此。”李云飞点了根烟,没抽,夹在指间,“林总,这一关不是商业战。这是权力的傲慢。”
“小峰,这事不能忍!”祁同伟双手撑着桌子,咬着牙,“这是汉东的地界!我这就去找高老师,我就不信了,还没王法了?”
“没用的,老叔。”
林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京州的夜空被霓虹灯染得五光十色。
那是他的“夸父”在供电,每一盏灯火背后,流淌的都是他的心血。
“能在这个节骨眼卡住几百亿美金,还能指挥外管局配合演戏,高育良说不上话。”
林峰背对着众人,看着窗外的繁华。
“既然他们想玩,那就陪他们玩把大的。”
……
汉东省委大楼,一号会议室。
深夜十一点,整栋楼静得吓人。
沙瑞金坐在长桌一侧,面前的保温杯盖子拧得死紧。
对面坐着个男人。
五十上下,穿件不起眼的灰羊绒衫,没戴任何标识身份的徽章。
他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随行秘书刚刚泡好,顶级的正山小种,茶香四溢。
“瑞金同志,尝尝。”
男人推了一杯茶过去,动作慢条斯理,“从老爷子那顺来的,不多。”
沙瑞金没接。
“钟组长。”沙瑞金嗓子发干,“这么晚把省委班子都支开,有什么指示?”
被称为钟组长的男人摘下金丝眼镜,从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细细擦拭着镜片。
“指示谈不上。就是来看看老朋友,顺便……帮汉东把把关。”
男人戴回眼镜,那双细长的眼在沙瑞金脸上刮了一圈,
“刚才的发布会我看了。很震撼。汉东出人才,是你瑞金同志领导有方。”
“是林峰同志自己的努力。”沙瑞金回答得很硬。
“是啊,好苗子。”
男人点头,
“但好苗子得修剪。长得太快、太野,容易把根基撑坏,也容易伤到周围的花花草草。特别是这种掌握了‘太阳’的苗子,太烫手。”
沙瑞金心里往下一沉。
“钟组长是什么意思?”
“夸父反应堆,龙脊电池。”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在实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这两样东西,分量太重。重到……一个民营企业,根本扛不动。”
“国际形势复杂,多少双眼睛盯着?”男人声音提了一度。
“把国之重器放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不合规矩,也不安全。万一他哪天不想给国家用了呢?万一他把技术卖给我们要挟的对象呢?”
图穷匕见。
沙瑞金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所以?”
“上交。”
男人说得很轻巧,
“技术资料、核心数据、控制权限,全部移交国家能源实验室。进行‘托管’。当然,国家不亏待功臣。可以给林峰一个院士头衔,星宇集团作为二级子公司,保留现有待遇。”
“不可能!”
沙瑞金站起来。
“这是抢劫!”
沙瑞金极少失态,但此刻他控制不住,
“林峰刚帮国家解决能源危机,刚逼得美国人低头!庆功酒没喝完,你们就来摘桃子?要把他连根拔起?这样做,以后谁还敢搞创新?谁还敢为国家出力?”
男人没生气。
“瑞金同志,注意你的言辞。”
男人抿了一口茶,
“什么叫抢劫?这是为了大局。年轻人不懂事,容易被资本冲昏头脑,我们要帮他把关,这叫保护。”
“再说了。”
男人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甩在桌上。
“外管局有确切消息,星宇集团海外资金来源极其复杂,涉嫌协助恐怖组织洗钱。还有人实名举报,林峰在地下实验室里,制造未经报备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指导组这次来,不是来商量的。”
男人起身看着沙瑞金。
“我们已经拿到了部里的特别授权。今晚十二点前,如果星宇集团不交出服务器的物理密钥……”
男人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驻扎在京州郊区的武警机动师,会协助我们进场接管。”
“瑞金同志,你是想站在原则这一边,还是想陪着那个小商人一起,对抗组织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