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窗外只有寒风刮过窗棂的呜咽声。林秋刚结束一轮体能训练，冲完热水澡，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桌上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刺眼的白光，嗡嗡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来电显示——张浩。
林秋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时间点，张浩很少会打电话。他放下毛巾，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声，背景是嘈杂的键盘敲击声、游戏特效音和隐约的脏话骂声，显然是网吧的环境。
“……”林秋沉默地等着。
几秒钟后，张浩嘶哑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喷薄欲出的怒火，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书呆子……睡了吗？”
“没。”林秋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外面漆黑冰冷的夜色。
“操他妈的！”张浩猛地爆发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老子……老子他妈受不了了！”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像是被呛到的咳嗽声，还有用力擤鼻子的声音。
林秋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张浩不需要他问，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我爸……那个老杂种！又喝多了！”张浩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愤怒和绝望，“一回来就砸东西！骂我是废物！骂我妈跟人跑了是因为我没用！我他妈……我顶了他两句，他抄起凳子就往我身上砸！操他妈的！要不是老子躲得快……”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拼命控制情绪，但颤抖的语调出卖了他内心的汹涌。
“我把他推开了……然后……然后我就跑出来了。”张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茫然，“我没地方去……只能在网吧包夜……操！这他妈叫什么家？！”
电话那头只剩下张浩粗重的喘息和背景网吧的喧嚣。林秋能想象出张浩此刻的样子：红肿着眼睛，头发凌乱，可能脸上还带着伤，蜷缩在网吧油腻的沙发角落里，对着冰冷的屏幕，内心被愤怒、委屈和无家可归的凄凉填满。
“浩子。”林秋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平稳。
“嗯？”张浩闷闷地应了一声。
“明天。”林秋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上午十点，市中心图书馆，别迟到。”
没有安慰，没有追问细节，甚至没有评价他父亲一句。只是简简单单地，重复了之前定好的约定。
电话那头的张浩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林秋会是这个反应。他预想中，林秋可能会骂他爸，可能会劝他冷静，或者至少会说点“别想太多”之类的废话。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关于明天聚会的时间和地点。
然而，奇怪的是，这句看似毫不相关、甚至有些冷漠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稍稍浇熄了张浩胸腔里那团烧得他快要爆炸的邪火。他暴躁的、无处安放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锚定的点。
明天，图书馆，还有书呆子，哲哥，怂胖他们。
他不是一个人。
张浩沉默了几秒钟，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子狠狠擦了下眼睛，再开口时，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那股失控的暴戾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操……知道了知道了！图书馆是吧？真他妈没劲……老子游戏还没打完呢……”他嘟囔着，语气却缓和了下来。
“嗯。”林秋应了一声，“挂了。”
“等等！”张浩突然叫住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度，“书呆子……谢了。”
这句“谢了”说得又快又轻，几乎被背景音淹没，但林秋听到了。
他没有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张浩拿着手机，在网吧嘈杂的背景音里发了会儿呆。然后他狠狠抹了把脸，把剩下的半罐冰镇可乐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刺激着喉咙，让他打了个激灵，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灰掉的游戏角色，烦躁地啧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登录。他关掉游戏界面，打开网页，胡乱地看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明天。
而电话这头，林秋放下手机，重新走回窗边。窗外依旧漆黑冰冷。他能理解张浩的痛苦，那种被至亲伤害、无家可归的绝望，他曾经也深切体会过。但他更清楚，此刻任何苍白的安慰都无济于事，给张浩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他必须出现、并且会被接纳的地方，比说一万句“会好的”更有用。
暴力可以解决外部的敌人，但家庭内部的创伤，只能靠时间去磨，或者，靠当事人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挣脱。
林秋握了握拳。他帮不了张浩解决家庭问题，但他可以确保，在外面，张浩永远不会孤身一人。
夜色深沉，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少年在冰冷的网吧里煎熬地等待着黎明。另一个窗口，另一个少年静静站立，守护着内心的平静，也准备着迎接下一个需要并肩作战的白昼。
寒冬漫长，但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