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高云淡,一群雁雀掠过天际,发出清唳的鸣叫,向着温暖的南方而去。
紫苏也赶忙走进水榭,见梨花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倒吓得一跳,连忙上前搀住她几乎软倒的身子,“小主,怎么了?戚昭仪方才说什么?您现在还有着身孕,小心身子。”
小主一向镇定,从不曾如此刻一般失魂落魄,戚昭仪到底说了什么……
梨花茫然地摇了摇头,冰凉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住紫苏的手臂,力道大得让紫苏吃痛,“紫苏,陪我去长生殿。”
她要去问明白,一刻也等不得了。
“长生殿?是。”紫苏有些惊讶,却也立刻照做。
紫苏扶着梨花,从御花园离去,回到甬道,一路往长生殿而去。
秋风穿进宫墙,直往脸上扑,梨花的思绪却比秋风更乱,无数念头纷至沓来,纠缠不休。
从最初的那句梨花,利用我对你的妄念,到深宫相伴的无数个日夜,那些不经意的瞬间,眼底的柔情珍视,如果戚昭仪的话是真的,那元岁寒是不是都知道?知道她一直在服避子汤药,如果他都知道,如果他一直冷眼旁观,那她所有的挣扎隐忍,自以为是的筹谋,岂不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她仿佛立于万丈深渊之畔,试图看清水中倒映的月影,指尖触及的却只有冰冷破碎的涟漪,抓不住半点真实。
纷乱的思绪几乎让梨花窒息,恍恍惚惚间,长生殿已然矗立在眼前。
守在殿外的卜喜满脸笑色,迎了上来,笑道:“哎呦,小主,这会子您怎么过来了?您现在可有了身孕,该打发暖轿来才是啊,小主快进去吧,皇上在里头呢。”
梨花凝住几乎溃散的心神,胸口却依旧堵得厉害,勉强给卜喜一个淡淡笑意,再将紫苏留在外头,独自走了进去。
在临窗的紫檀木画案前,梨花先瞧见了鸦青色的一角衣袍,元岁寒身姿挺拔如松,正俯身,执着一支细狼毫,在铺陈的宣纸上细细描摹。
此情此景,与当年在端木宫的那个夜晚,何其相似。
梨花不由地顿住脚步,隔着一殿明明灭灭的烛光与袅袅青烟望着他,心头的惊涛骇浪,突然被奇异地被按下几分。
却是元岁寒先开了口,他笔下未停,道:“梨花,朕等你很久了。”
梨花心口又是一颤,这话,他当年也曾说过,此刻听来,却字字惊心。
绣鞋踩在光滑的青砖上,几乎听不见声音,梨花在几步之遥处停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宣纸之上,画上栩栩如生、眉目传神的,同样也是她的容颜。
心口像是被什么柔软又尖锐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过来。”元岁寒终于搁下笔,目光沉沉地落在梨花身上,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刚刚执过笔,指节分明,还沾染着些许墨痕。
梨花迟疑着,脚下如同生了根,钉在原地,没有动。
“皇上,”她开口,眼波流转之间忽尔极淡的笑了一下,“嫔妾方才去坤宁宫请安,戚昭仪说有了身孕,刚好与嫔妾一样,也是一月有余,嫔妾恭喜皇上。”
“嗯。”元岁寒应了一声,神色未有变化。
他这般平静,反倒让梨花心头压抑已久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截,“昭仪娘娘,还同嫔妾说了一些话。”
“说了什么?”元岁寒又问,语气依旧平淡,甚至重新执起了笔,蘸了蘸墨。
那股一直被压抑的寒意与屈辱,和说不明白的心悸,终于冲破了梨花努力维持的平静,她冷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戚昭仪说,她并无身孕,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她说那些恩宠,不过是与皇上演给太后和皇后看的一场戏。”
话音落下,殿内霎时一静。
元岁寒执笔的手,在空中一顿,一滴浓稠的墨汁,猝不及防地从笔尖滴落,恰好落在画中女子的裙裾边缘,晕开一小团突兀的深色,看着那团墨迹,他眉心蹙起,放下了笔,“她倒是心急。”
他承认了。
为什么?梨花想问,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元岁寒上前几步,不由分说地握住梨花微凉的手腕,将她拉至画案前,自身后贴近,他的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背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手伸出来。”
将狼毫塞进梨花僵硬的手指间,元岁寒引着她的手,去蘸旁边青瓷碟里的花青色,一点点覆盖不慎滴落的墨迹。
梨花浑身僵硬,被他圈在怀中,手被他牢牢包裹住,亲密无间的姿态,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无比的心慌意乱。
“所以皇上都知道?”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心底最深的质问抛了出来,“知道太后一直让嫔妾服用避子汤?皇上一直在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嫔妾像个无知无觉的傀儡,像个供人取乐的戏子,在泥潭里挣扎、算计?”
身后的人呼吸一窒,大掌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她指节生疼。
“林梨花,”元岁寒几乎是咬着牙,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你以为朕愿意?”
“你以为朕不知道?自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踏入这深宫,留在朕身边起,你就从未真正想过要一个孩子!你视朕为何?一个你不得不依附,不得不曲意逢迎的君主,你所有的筹谋、隐忍,小心翼翼,都只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你又何曾真正对朕有过真心?”
如同利刃,淋漓剖开她一直试图掩盖的真实。
梨花脸色惨白如纸,想要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