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涌上来的酸涩刺痛,她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在此刻,对着眼前意图不明的戚昭仪宣之于口呢?
梨花垂下眼帘,淡淡道:“娘娘有孕,乃是喜事,更是社稷之福,嫔妾自然是替娘娘,替皇上高兴。”
“高兴?”
戚昭仪嗤笑一声,“瑶婕妤,在本宫面前,就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场面话了,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喜事,在这重重宫阙之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本宫只是想听听你的实话,就在那一刻,听到另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你心底或许并不如何喜欢的女人,与你几乎同时,怀上了你名义上夫君的孩子,你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丝毫的波澜?哪怕只是一瞬间?”
她向前微微倾身,馥郁的香气再次逼近,“告诉本宫,你那一刻,真的高兴吗?”
梨花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窒息感。
戚昭仪的逼问,让她无处可逃,仿佛被剥光了置于这秋日寒风之中。
梨花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终究她还是抬起眼,轻声道:“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娘娘,事实如此,铁板钉钉,嫔妾无力改变,在这宫墙之内,个人的些许感受,微不足道,如同这溪水中的激荡而起的浮沫,转瞬即逝,娘娘又何必执着于嫔妾这点微不足道的感受呢?”
既说是名义上的夫君,那又何曾是夫君呢?
是妃嫔,是嫔妾而已,就连皇后,也只能自称一声臣妾而已。
那么,高不高兴,还重要吗?
戚昭仪闻言,忽然凑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瑶婕妤,你莫非,其实心底里并不喜欢咱们这位皇上?或者说,你对他,有畏惧,有疏离,有利用之心的权衡,却独独少了那么一点,女人对男人的倾慕?”
梨花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击中,豁然抬头,正正撞进戚昭仪的眼眸。
这话问得太过突兀,太过大胆,且不知所云。
梨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水榭柱子,“娘娘何出此言?皇上乃天下之主,英明神武,恩泽四海,嫔妾能侍奉圣驾,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心中唯有感激与敬畏,岂敢有丝毫不敬不爱之心?娘娘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嫔妾便是浑身是口,也辩不清,唯有死路一条。”
可话音落下,她自己却先恍惚了……
梨花的反应,似乎尽在戚昭仪的预料之中。
“呵……死路一条?”
戚昭仪摇着头,鬓边步摇的流苏随之晃动起来,“你看,你想到的首先便是生死利害,是宫规森严,你句句不离不敢、敬畏,却独独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女儿家提起心上人时,该有的鲜活。还是你装得太像,连你自己都骗过去了?也骗过了本宫?”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难为咱们皇上了,难为他,在你身上,费了这许多不为人知的心思。”
戚昭仪眸光流转,掠过梨花骤然僵住的神情,才缓缓地继续说道:“搞了半天,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瑶婕妤心里头,压根就没把他这位九五之尊,当成一个可以倾心爱慕的男人来看待呢,岂不是一番心思,多半付诸东流?”
梨花心头巨震,猛地又向后缩了一下,脊背紧紧抵着柱子,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远不及心头的惊骇。
戚昭仪却是不管不顾,仍然继续道:“很惊讶吗?觉得本宫在胡言乱语,那如果本宫告诉你,更大的惊讶,还在后头呢?”
抬起纤手,轻轻点了点小腹,“本宫有身孕是假,事实上,本宫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看着梨花难以置信的眼睛,戚昭仪又慢悠悠地补充道:“更遑论,什么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那不过是配合皇上,演给该看的人看的一场戏罢了。”
“……什么?”
梨花倒吸一口冷气,冷气直灌入肺腑,冻得她四肢百骸都瞬间僵硬,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瞳孔因震惊而剧烈颤抖,整个人僵立在水榭之中,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
处子之身?
这怎么可能?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道,戚氏入宫以来盛宠优渥,风光无两,又怎会是处子之身?
“很难以置信,是吗?觉得本宫疯了?还是觉得这深宫之内,怎会有如此荒谬绝伦之事?”戚昭仪的声音将梨花从巨大的震惊中稍稍拉回些许,“但这确实是事实,那些恩宠、赏赐,看似独宠专房,引得六宫侧目,不过是一场好戏,演给该看的人看的。”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分散某些人的注意力,比如,那位虽居慈宁宫,却时刻想着将后宫、甚至前朝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太后娘娘,再比如,我们那位看似宽和仁厚、母仪天下,实则心思深沉的皇后娘娘。”
“皇上不过是用本宫这块宠妃的招牌,替真正在意的人,挡去不少明枪暗箭罢了。”
梨花的心怦怦狂跳,几乎要撞破单薄的胸腔。
元岁寒和戚昭仪竟然是在合谋演戏?为了迷惑太后和皇后?
那元岁寒他……他对自己……
她不敢想下去,生怕多想分毫,就会天旋地转。
戚昭仪不再多说什么,只说道:“至于皇上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他布下这迷局,真正想要护住的是什么?他对你,又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本宫不便多言,也不该由本宫来告诉你,你若想看清你在这盘棋局中真正的位置,不妨亲自去问皇上,本宫倒是有一句忠告送给瑶婕妤,你把自个儿缩在壳子里,冷眼旁观,自以为清醒,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画地为牢,亦是辜负自己。”
说完这句,戚昭仪不再停留,扶上闻声快步上前来的阿蛮,迤逦而去。
只留下梨花一人,独自站在空旷寂寥的水榭之中,倚着冰凉的栏杆,望着下方溪水中那些依旧悠然自得的锦鲤,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秋风更凉了,卷起更多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不甘心地落入溪水,随即被无情的水流带走,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