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元岁寒语气陡然转沉,握着梨花的手,笔尖重重地点在画纸上,几乎要戳破宣纸,“你以为,若是在当时那般情势下,一旦你有孕,会面临什么?太后会如何利用你这颗棋子?皇后会如何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不会是上天赐予的福祉,只会是催你速死的符咒!朕眼睁睁看着?”
元岁寒猛地将笔掷开,狼毫滚落画案,在宣纸上拖出一道狼狈的墨痕,双手转而紧紧箍住梨花纤细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灼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的颈侧,“朕不是在冷眼旁观,朕是在等!”
“等……什么?”梨花被他禁锢在怀中,只能心慌意乱地追问。
“等你。”
元岁寒将梨花的身子转过来,迫使她面对自己,目光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炽热压抑的情感,“等你自己愿意,等你自己下定决心,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不仅仅是作为皇嗣,而是我们的孩子。”
梨花被他这番话震得神魂俱颤,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巨大的冲击让梨花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向后靠去,腰抵住了冰凉的画案边缘,仰头看他,“所以皇上也知道……也知道后来的筹谋?知道嫔妾如何小心翼翼地设计,让太后主动停了避子汤?你知道我和皇后之间借腹生子的交易?全都……知道?”
梨花每问出一句,声音就颤抖得越发厉害,眼泪何时滑出来,也毫无所知。
元岁寒深深地看着她,拂开她脸颊上被泪水沾湿的凌乱发丝,“是,朕知道。”
“所以,当太后终于如你所愿,停了那药,朕立刻指派了周太医,去你宫中请脉。”
梨花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向后退,却忘了身后是画案,腰肢被硌得生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连周太医……”
难怪,难怪太后刚停了避子药,周太医就立刻过来请平安脉,她还以为,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子嗣……
“是。”元岁寒肯定了梨花的猜测,他向前一步,再次逼近,双手撑在画案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
“朕还知道,你最初想要的,或许首要的是一个皇嗣,可朕不在乎,林梨花,朕告诉你,朕不在乎你最初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算计,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肯同朕有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你与朕就再也分不开。”
元岁寒说着,掌心按在梨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梨花呆呆地看着他,眼前帝王心思深沉如海,她从来都知晓,可直至此刻才真正看清他眼中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和深埋已久的情意。
他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她,看着她如同困兽般挣扎,看着她自以为聪明地算计,甚至默许并推动着她的算计,就是为了等待她心甘情愿的这一刻吗……
如同滔天巨浪,彻底冲垮了梨花摇摇欲坠的心防,她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元岁寒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向自己,他的动作迅捷却依旧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小心翼翼,避免挤压到她的小腹。
梨花跌入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檀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放开……”她虚弱地挣扎着,声音细若蚊蚋,泪水更加汹涌,却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委屈,掺杂了太多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元岁寒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将梨花更紧地圈在怀中,只等她稍稍平静。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梨花低低的啜泣声,以及彼此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梨花终于找回了些许力气,将脸埋在他微湿的衣襟里,闷闷地问:“那……戚昭仪呢?”
她不得不承认,心底那份难以忽视的酸涩为真。
提到戚昭仪,元岁寒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朕与戚昭仪之间,确实是一场交易,朕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醒目也足够有分量的人,站在明处,替朕也替你,引住太后和皇后。戚氏,家世足够显赫,性子也足够张扬泼辣,朕许她表面上的荣宠无限,风光无两,许她家族后世的安稳与尊荣,而她也愿意配合朕,演这一场独宠专房的大戏。”
“所以……那些源源不断的赏赐恩宠,那支僭越的五凤钗,还有她今日在坤宁宫,当着皇后和所有人的面,信誓旦旦宣称的身孕……”梨花喃喃道,心头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些,却依旧感到阵阵发冷。
太后和皇后对戚昭仪忌惮已久,可戚昭仪却只是罔担了虚名而已,难怪每次戚昭仪瞧她的眼神,总有些莫名……
“都是为了将水搅得更浑,让那两双时刻盯着后宫,尤其是现在盯着你的眼睛,无暇他顾。”元岁寒接道,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腰侧,“朕与她有言在先,朕会保她戚家一门荣耀不减,戚氏女再不入宫,这是她为家族,也为她自己,所求的一份长久安宁。”
原来如此。
拨开迷雾后,却又涌上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梨花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岁寒低首凝视着怀中人,深邃的凤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泪痕未干,却依旧带着一丝不肯完全屈服的清冷脸庞。
他抬起手,抚上她的眉骨,指尖温热,“为什么?林梨花,你当真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朕早已说过,朕要你,不是因为朕是皇帝,而是因为你是林梨花,从年少到现在,朕看着你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如何小心翼翼地活着,朕只想把你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却又怕这帝王之尊本身,会变成新的牢笼……朕纵容你的算计,是因为朕比谁都清楚,这是你唯一能抓住的依仗。”
“你的不安、犹豫,朕都懂,朕与你身份不同, 这是朕不能改变的,但朕可以,将自己交给你。朕知道,深宫多年,你早已不相信真心,朕告诉自己无妨,朕可以等,咱们的时日还长。”
元岁寒想,当情意已深入骨髓,难以自拔时,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得不俯首称臣,步步为营地,谋取他真正渴望的那颗真心。
犹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梨花心上,震散了最后一丝迷障。
真心……就只为了真心吗?
戚昭仪所说的那句话,此刻突然在耳边响起。
是啊,她的清醒冷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自欺?因为害怕沉沦,害怕受伤,将悸动的心牢牢锁起。
或许,早在她开始因他的靠近而心跳失序时,在她因他流露的柔情而恍惚时,在她最终下定决心,停了避子汤时,一颗心,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沉沦了……
“林梨花,”元岁寒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不得不直视他眼中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炽热与认真,“你曾说过,愿与朕年年岁岁常相伴,现在朕问你,可真心吗?”
他期待了许久,此刻迫切的想知道,能否得到一丝真心。
窗棂的格影,方才还沉沉地印在地上。
殿外阴翳的天光,忽然像是被人在背后拨亮了一寸,窗纸上的昏蒙悄然褪去,接着,日光势不可挡地透了进来。
先是画案一角,继而漫过梨花垂落的白皙指尖,最终温柔地攀援而上,将并肩的二人完全拥入怀中。
许久,梨花才在元岁寒掌心下点头,“真心。”
她曾以为真心是深宫里最不可得的东西,更以为帝王无情,可现在,她愿意试着相信,或许笼中的金丝雀,真的寻到了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一个吻,绵长不知几何。
久到梨花脑海中空白一片,忘记了深宫规矩,忘记了步步为营的筹谋,忘记了方才还在心间翻涌的惊涛骇浪。
久到外间秋风渐息,日光把二人相贴的身影投在窗上,久到他们彼此之间呼吸交缠,温热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分不清是谁的轻喘呻吟,再也无法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