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
陈玄拖长的声音,像一根被慢慢拉紧的琴弦,绷着李先生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院子里阳光明媚,暖意融融,可李先生却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了数九寒冬的冰面上,脚下的冰层正在发出清脆的开裂声。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沉得比那口老井里的石头还要深。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连活神仙都面露为难,自己这辈子,怕是真的就到头了。那股刚刚被点燃的希望之火,在陈玄这一个迟疑的瞬间,就被扑面而来的绝望寒风吹得只剩一缕青烟。他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那种熟悉的、灰败的迷茫所覆盖。
林晚晴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太懂这种感觉了,在遇到陈玄之前,她的人生也是这样,无论怎么挣扎,都看不到一点光。她忍不住想开口,想让陈玄别卖关子了,哪怕是安慰几句也好。
就在李先生准备彻底放弃,转身离开这个让他燃起希望又亲手掐灭的地方时,陈玄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极其不耐烦地挠了挠自己那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写满了“真麻烦”三个大字。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他懒洋洋地开口,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就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有办法?”
李先生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起头,那双失神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上不上台面,只要有路,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愿意去闯!
“大师,您说!只要有办法,我什么都愿意做!多难都行!”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玄被他这副激动的样子吵得脑仁疼,他往躺椅里陷得更深了些,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终于给出了他的“锦囊妙计”。
“去美容院,”陈玄说,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找个手艺好点的师傅,给你把眉毛接上。”
“……”
院子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风停了,竹叶不动了,连远处传来的鸡鸣声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先生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极其复杂而又迅速的演变。从狂喜,到错愕,到茫然,再到一种近乎荒谬的呆滞。他张着嘴,保持着那个急切追问的口型,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的大脑,仿佛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给砸宕机了。
美……美容院?
接……接眉毛?
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这位陈大师其实是在戏耍他?他一个四十多岁、在政府机关上班的大老爷们,去那种女人扎堆的地方,去……纹眉?
这比让他去单位门口裸奔还要让他感到难堪和离谱。
林晚晴也傻眼了,她手上还捏着那张湿透了的纸巾,一时间竟忘了扔掉。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陈玄会让他去某个深山老林里找一块奇石,或者去某个古寺里求一道灵符,甚至让他改变家里的风水布局。
她怎么也想不到,解决一个中年干部二十年事业瓶颈的终极方案,竟然是……去纹眉。
这简直……太接地气了,接地气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看着李先生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的脸,林晚晴强忍着笑意,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咳,那个……老公,你是说,让他去……做个半永久?”她试探着用了个更现代的词汇。
“管它半永久还是一辈子永久,”陈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反正就是把那断掉的地方给连上。纹个‘一字眉’,或者那种叫‘卧蚕眉’的,反正得让它看起来是一条完整的、顺溜的眉毛。”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还不够透彻,又补充了一句点睛之笔:“眉毛顺了,你的运才能顺。路都给你指明了,你自己不走,那我也没办法。行了,就这事,别耽误我睡觉。”
说完,他真的就往后一躺,拉过薄毯盖在身上,一副“送客”的架势。
眉毛顺了,运才能顺……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在李先生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一边是自己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和身为公职人员的体面,那份尊严告诉他,这太荒唐了,简直是胡闹!传出去,他会成为整个单位、甚至整个小镇的笑柄。
可另一边,陈玄之前那番直击灵魂的断言,又让他无法产生丝毫的怀疑。兄弟无力,贵人缘浅……那不就是他前半生的精准写照吗?
一个能一眼看穿他二十年困境的人,给出的解决办法,会是无的放矢的戏弄吗?
或许……这看似荒诞的背后,藏着他无法理解的玄机?
他想起了那些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人,指点主角的,往往都是些看似疯癫的法子。有的让去悬崖边吹风,有的让去瀑布下挑水。自己这个……只是去纹个眉,好像……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已经在这个泥潭里挣扎了二十年,再多一次荒唐的尝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人嘲笑几天,然后继续回到原点。可万一……万一成了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尊严和前途,哪个更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
李先生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那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希望之火,而是一种带着决绝和疯狂的、赌徒般的烈焰。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朝着躺椅上那个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身影,郑重其事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比他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标准,都要虔诚。
“谢谢大师指点!”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坚定,“我……我这就去!”
说完,他直起身,那张疲惫而憔悴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他攥紧了那个磨得发白的公文包,转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他的脚步,不再有来时的谨慎和迟疑,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坚定。
林晚晴目送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躺椅上睡得正香的陈玄,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走到陈玄身边,看着他那张安详的睡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喂,你就这么让他去纹眉了?”她小声嘀咕,“万一没用怎么办?人家不得回来找你算账?”
陈玄在睡梦中砸吧砸吧嘴,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他眉都顺了……路还能不顺么……”
说完,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毯子里,继续去追寻他那个关于酱肘子的美梦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而此刻,刚刚走出院门的李先生,正站在小镇的十字路口。他看着街道两旁熟悉的景象,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他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里,一字一句地输入了几个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和自己产生关联的字:
“镇上……哪家……纹眉……技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