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巨龙都在喘息。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这里是万米高空，稀薄的空气让习惯了低空掠食的庞然大物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但比起缺氧，刚才那段顶着二十倍重力硬生生拔高的过程，简直就是一场针对肌肉纤维的酷刑。
曦·艾露恩银色的龙翼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原本流线型的优雅身躯此刻紧绷到了极致。她悬停在队伍的最前方，金色的竖瞳向下俯瞰。脚下那片令龙作呕的墨绿色毒雾层，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长满了霉斑的破地毯，渺小而遥远。
红龙伊格尼斯悬停在侧翼，硕大的龙翼每一次扇动都显得格外吃力。二十倍重力的枷锁虽然在高空有所减弱，但依然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拽着它的脚踝。
“陛下。”
伊格尼斯忍不住开口，巨大的龙首不安地摆动，喷出的鼻息瞬间凝结成冰晶。“这种高度毫无意义。龙息在落地前就会消散，不管是火焰还是酸液，都会被这该死的风吹得一干二净。我们在这里除了看风景，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完了？”红龙王子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带着浓浓的不解，“陛下，我们飞这么高做什么？看风景吗？这种高度喷吐龙息，火焰还没落地就被风吹散了，连给那群骨头架子点烟都不够。”
秦昊站在奥瑞利安宽阔的脊背上，身上那件单薄的王袍被高空的罡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拍了拍身下黄金龙王坚硬的鳞片，指了指挂在每一头巨龙腹部下方那些巨大的、表面粗糙的金属铁桶。
那是出发前，地精工程师们彻夜未眠赶制出来的“礼物”。没有复杂的魔法回路，只有厚实的铁皮和简单的炼金引信。
“伊格尼斯，你觉得什么是强？”秦昊的声音平淡，顺着精神链接清晰地钻进每一头巨龙的脑海。
伊格尼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当然是更庞大的魔力，更炙热的火焰，还有更坚硬的爪牙。”
“错。”秦昊轻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某种令龙不寒而栗的意味，“是规则。在这个禁空领域里，白骨大君利用法则封锁了魔力流动，他以为只要禁锢了翅膀，就能把我们变成待宰的羔羊。但他忘了一件事。”
秦昊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头顶那轮刺眼的烈日。
“有些法则，比魔法更古老，更绝对。比如……重力。”
地面上，白骨大君正挥舞着那根用不知名魔兽脊骨打磨而成的法杖。
数百万骷髅大军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正在向着绿洲中心疯狂涌动。即便巨龙们飞上了高空，这这位亡灵主宰者依然没有丝毫慌乱。空洞的眼眶里，两团幽蓝色的魂火跳动着嘲弄的光芒。
“逃了？”
刺耳的嘶哑声在骸骨平原上回荡，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愚蠢的生灵。以为飞到云端就能躲过死亡的收割？只要你们还在这个位面，重力的枷锁就永远存在。下来就是死，不下来……那就耗死在天上吧。”
他太了解巨龙了。这些高傲的大蜥蜴，作战方式几万年都没变过。俯冲，喷火，肉搏。除此之外，它们那只有核桃大小的脑仁里装不下任何战术。
只要它们敢降低高度发起攻击，二十倍重力瞬间就能把那庞大的身躯压垮，变成一滩烂泥。
“继续推进！”白骨大君法杖一挥，指向绿洲中央那个仍在抵抗的秦昊分身，“那是他们王的替身，抓住他，把他的灵魂抽出来点灯！”
呜——
一阵细微的、尖锐的啸叫声突然钻进了大君的听觉神经。
那是风被撕裂的声音。
起初很轻，像是蚊虫的嗡鸣，但仅仅过了两秒，那声音就变成了凄厉的鬼哭狼嚎，那是空气在高压下发出的悲鸣。
白骨大君猛地抬起头。
原本灰暗的天空中，突然多出了无数个黑点。那些黑点在视网膜中极速放大，每一个黑点的周围都包裹着一层因为剧烈摩擦而产生的赤红光晕。它们不是陨石，也没有任何魔法波动，就是纯粹的、冰冷的死物。
但在数千米的高度加持下，在重力加速度的疯狂叠加后，这些死物携带着足以粉碎山岳的动能。
“那是……什么东西？”大君的魂火剧烈闪烁了一下。
没有魔法波动？
怎么可能没有魔法波动？没有魔力加持的攻击怎么可能突破死气护盾？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第一枚铁桶就已经砸了下来。
轰！
没有什么绚丽的光影效果，也没有吟唱咒语的前摇。
最纯粹的物理撞击。
大地在惨叫。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瞬间炸开，以落点为中心，方圆百米内的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按了下去，瞬间塌陷出一个深达数十米的巨坑。冲击波裹挟着黑色的沙砾和白骨碎片，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处于撞击中心的几百具骷髅兵，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那股恐怖的动能震成了齑粉。哪怕是处在边缘地带的骸骨巨人，也被这股气浪像吹稻草一样掀飞出去，在半空中散了架。
但这只是开始。
咚！咚！咚！
天空中下起了铁桶雨。
数千枚铁桶接二连三地砸入密集的骷髅海中。每一声闷响，都代表着一片白色的死亡。原本坚不可摧的骸骨方阵，此刻就像是被一群发疯的野猪肆虐过的菜地，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白骨大君狼狈地撑起一道白骨护盾，挡住飞溅而来的碎石。他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灵魂深处第一次产生了一丝荒谬感。
这是什么战术？
这就是龙族的新招数？这就是那位新王的底牌？
如果只是这样……
“虽然声势浩大，但这种物理攻击杀不死亡灵！”大君怒吼着，试图稳住军心，“只要魂火不灭，骨头碎了还能重组！给我站起来！”
随着他的意志延伸，那些被震散的骷髅开始颤抖，断裂的骨骼在死灵魔力的牵引下咔咔作响，试图重新拼接。
高空之上。
秦昊看着下方那些正在像积木一样重组的骷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重组？”他轻声呢喃，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天真。”
他打了个响指。
“让它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工业文明的恶意。”
地面上，那些碎裂的铁桶里，缓缓流淌出一种粘稠的、泛着诡异黄褐色的半透明液体。
并没有太多气味，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变质的油脂。
一名刚刚把脑袋安回脖子上的骷髅队长，茫然地看着这种液体顺着自己的腿骨流淌，沾满了整个脚掌。它没有痛觉，也没有嗅觉，自然无法理解这是什么。
直到第一缕风吹过。
呼。
那一瞬间，原本安静流淌的液体，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没有任何征兆地爆燃了。
滋滋滋——
不是那种常见的橘红色火焰，而是惨厉的、刺眼的亮白色！
恐怖的高温瞬间爆发。沾染了液体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那不是被烧黑，而是直接被烧穿、烧化！
这种火焰仿佛拥有生命，顺着骨头的缝隙疯狂向内钻，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质。骨髓、残留的干瘪血肉、甚至是那用来维持亡灵形态的死灵魔力，都成了它的燃料。
“啊——！”
无数道凄厉的灵魂尖啸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这是一种直击灵魂的痛楚。那些不知疲倦、不惧刀剑的骷髅兵，此刻却像是疯了一样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但越是挣扎，火焰燃烧得越是欢快。
它们试图用沙子掩埋，火焰在沙下继续燃烧；它们试图聚在一起分担伤害，火焰却顺着接触点瞬间传染了一大片。
这是白磷。
加上特制的高粘度凝固汽油。
在这个世界，它有一个更直观的名字——地狱火粉末。
白骨大君彻底慌了。他亲眼看到一头防御力堪比钢铁的憎恶缝合怪，被一团拳头大小的白色火焰沾上。短短几秒钟，那厚实的腐肉就被烧穿，露出了里面发黑的内脏，紧接着连内脏都被烧成了灰烬，最后整头怪物在无声的惨嚎中化作了一滩油。
“水！快用水系魔法！”大君嘶吼着，挥动法杖召唤出一片腐蚀酸雨。
雨水落下。
然而，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白色的火焰在接触到水的瞬间，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发出了更加剧烈的爆裂声，火势甚至顺着水流蔓延开来，将大片湿润的地面都化作了火海。
“怎么可能……”白骨大君握着法杖的手指在颤抖，那根脊骨法杖上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水……为什么克制不了火？这违背了元素法则！这不可能！”
高空中。
伊格尼斯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下方那片惨白色的炼狱。
作为一头玩火的行家，红龙王子感觉自己的三观碎了一地。他引以为傲的龙息，虽然温度极高，但也需要魔力维持，一旦魔力耗尽就会熄灭。可下面这种东西……
“它在吃骨头。”伊格尼斯喃喃自语，龙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它不需要魔力，它只要接触空气就会一直烧……直到把所有东西都烧成灰。”
“这叫化学反应。”
秦昊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教书育人般的耐心，“伊格尼斯，记住了。有时候，杀人不需要魔法。只需要一点点……对物质属性的理解。”
他低下头，看向腰间那块正在疯狂颤抖的养魂玉。
“看来我们的向导吓坏了？”
玉佩里，楼兰·幻音缩成一团，半透明的灵体都在瑟瑟发抖。作为一个极阴属性的鬼魂，下方那种至刚至阳、无法熄灭的火焰，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敌中的天敌。
“主……主人……”楼兰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都在打架，“这……这就是你说的‘物理超度’？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就算是地狱里的红莲业火也没这么粘人啊！”
“讲道理？”
秦昊转过身，看向下方那片已经彻底崩溃的亡灵海。白色的火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冰冷的色泽。
“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道理。亡灵天灾？在工业流水线面前，不过是一堆待处理的垃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