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寒霜裹着雾气,笼罩了整座皇宫。
三日后,黎明时分。
张良娣的寝宫之内,烛火将熄未熄,映着榻上已然冰冷的躯体。
她终究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双目圆睁,瞳孔涣散,仿佛还凝固着临终前极致的恐惧。
嘴角歪斜,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双手死死攥着被褥,指节僵硬如铁。
当值的宫女颤抖着伸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睑,那冰凉的触感让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太后娘娘…… 薨了 ——”
一声凄厉的通传划破晨雾,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宫中激起千层浪。
皇太后暴毙且死因不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长安内外。
市井间议论纷纷,有说遇了邪祟,有说遭了暗害,人心浮动不安。
安倍山身着玄色朝服,立在灵堂之外,望着那高悬的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灵堂之内,幼主李佋身着素白孝服,头戴麻冠,正按部就班地行着哭丧之礼。
他身形单薄,跪在灵前,腰背却挺得笔直,神色肃穆,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悲戚与慌乱。
即便是轮到他上前祭酒,动作也从容不迫。
举手投足间竟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引得身旁的老臣们暗自点头赞叹:“幼主虽年幼,却有帝王风范。”
可这份 “风范”,在安倍山眼中却愈发诡异。
他想起香积寺坍塌的断壁残垣,想起那枚刻着三爪龙纹、指尖冰凉的玉佩,想起张良娣一夜之间离奇病危的诡异症状。
再看看眼前这个平静得不像话的 “李佋”,心中的疑云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厚。
这一切太过巧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编排着这一切,而李佋,便是那只手最隐秘的棋子。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玉佩的寒意透过衣料传来,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灵堂的角落里,杨玉环抱着襁褓中的安元辰,低声哄着。
几个月大的婴孩尚不知人间悲喜。
只是偶尔会朝着张良娣的灵位方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呀作响。
像是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杨玉环望着怀中懵懂的孩子,又看向灵前肃穆的李佋,眼中满是复杂。
有对张良娣之死的惋惜,有对孩子未来的担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轻轻拍着安元辰的背,将他往怀中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宫廷的风雨。
丧礼按帝王规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哀乐低回,纸钱纷飞。
安倍山站在人群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佋。
他看到有老臣上前劝慰,李佋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说着 “国事为重,朕当节哀”。
那份从容,哪里像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十岁孩童?
安倍山心中警铃大作,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
只能暂时按捺住追查的心思,先将丧礼事宜处理妥当。
忙完丧礼诸事,已是三日后。
安倍山回到摄政王府,刚卸下朝服,便有亲信呈上一封密封的密奏。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一枚小小的 “杜” 字印章。
这是杜甫的信物。
自从安倍山赏识其才,派他前往各地巡查,督办民生事务以来。
杜甫便一直以密奏的形式,向他禀报地方实情。
安倍山拆开密奏,目光扫过开篇,脸色便一点点沉了下来。
密奏上字迹工整,字字泣血:“启禀摄政王,入秋以来,河洛诸州、关中腹地,竟有官员勾结地方大户,公然强抓壮丁,逼服私役。“
臣暗访得知,凡有农户壮丁,或被掳去修缮宅院,或被驱去开凿园林,甚者竟被强征至私矿劳作。
昔日徭役,本是国之规制,然今时不同往日,摄政王早有政令,凡朝廷工事、以工代赈之举,皆按劳付酬,管吃管住,百姓踊跃参与。“
“可这些官员大户,却仍循旧例,役使百姓不给分文,不供饮食,稍有懈怠便鞭笞相加。近日天寒地冻,已有多名壮丁因饥寒劳累,倒毙于劳作之地……”
密奏中还详细列举了数处地名与官员姓氏,甚至附上了受害农户的证词。
杜甫在文末写道:“百姓本念摄政王新政之恩,安居乐业,今遭此横祸,怨声载道。“
“臣虽竭力斡旋,然地方官员相互包庇,大户势力盘根错节,臣独木难支。望摄政王速下严令,彻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
“岂有此理!”
安倍山猛地将密奏拍在案几上,一声怒喝震得案上的茶杯嗡嗡作响。
他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
自古以来,徭役便是百姓沉重的负担。
秦时徭役严苛,才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虽然后来有人翻阅史料记载,陈胜吴广起义不一定真就是因为徭役严苛。
姑且就这么信着吧。
汉时虽有改良,却仍常有百姓因避役而逃亡。
他执掌朝政以来,深知徭役之弊,虽未正式颁布废除徭役的明文政令,却早已在所有朝廷主导的工程中推行 “以工代赈”。
不仅管吃管住,每日还有工钱可拿,遇着加班加点,另有补贴。
这几年百姓生活日渐富足,正是得益于这些新政。
可如今,竟有官员大户胆敢顶风作案,公然违背他的政令,用古法强征私役,视百姓如牛马!
“他们哪来的胆子!”
安倍山咬牙切齿,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密奏,指节泛白。
他猛地起身,踱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新政推行数年,竟还有人敢阳奉阴违,鱼肉百姓!若不狠狠整治,日后政令如何推行?百姓如何信服?”
他想起杜甫在密奏中提及的受害农户,想起那些因饥寒劳累而殒命的壮丁,心中的怒火更盛。
转身对着门外大喝:“传史思明!”
不多时,史向明一身戎装,快步而入。
见安倍山神色不善,连忙凑上前问道:“老安,把我叫来,有何吩咐呐?”
安倍山将密奏掷到他面前,沉声道:“你自己看!杜甫从洛阳送来的密奏,地方官员大户公然强征私役,违抗新政!”
史向明拿起密奏,快速浏览一遍,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竟有此事?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
安倍山冷笑一声,眼中杀意凛然,“他们这是在挑战本王的底线,更是在动摇大唐的根基!”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传本王令,即刻组建专项查案小组,由你亲自带队,持节前往洛阳及密奏中所列各州!”
“查!给本王彻查到底!”
“凡涉及强征私役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先革职拿问。“
“涉及的大户豪强,抄没家产,赔偿受害百姓损失。”
“敢有阻挠查案、相互包庇者,以同罪论处,格杀勿论!”
最后几个字,安倍山说得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史向明心中一凛,连忙抱拳领命:“末将遵令!即刻点兵出发!”
看着史向明匆匆离去的背影,安倍山重新走回案前,拿起那枚三爪龙纹玉佩。
指尖的冰凉与心中的怒火交织在一起,让他眼神愈发深邃。
香积寺的疑云尚未散去,地方上又有不识时务的人作妖。
“敢挡本王的路,便让他付出代价!”
安倍山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目光望向窗外。
随即写下交给君子阁的专属密信,命人送去。
寒日正缓缓穿透云层,映照出长安城的轮廓,也映照出他眼底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