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风的手在抖。
他捧着那张薄薄的宣纸,却感觉自己托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纸上,那一个个狂放的墨字,仿佛还带着李闲落笔时的温度和杀气,烫得他指尖发麻。
“侯……侯爷……真……真挂啊?”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这哪里是檄文,这分明是催命符!挂在门上,等于把“我是天宝阁的敌人”这几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日夜昭告全城。
“不然呢?留着过年?”李闲从旁边一个食客的桌上顺手抄起一只鸡腿,毫不在意地啃了一口,满嘴流油,“找个好点的框,要结实,要显眼!我天策布行的门面,可不能寒碜了。”
魏长风看着李闲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再看看周围那些虽然在吃喝,却明显心不在焉、眼神躲闪的百姓,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一咬牙,转身对几个同样脸色发白的伙计吼道:“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侯爷的话吗?去,把城里最好的裱糊师傅给我请来!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框!”
伙计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去了。
魏长风这才凑回李闲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得满头是汗:“侯爷,威风是威风了,可咱们跟阁主的赌约怎么办?一天之内,让赵家的生意翻倍……现在全城都知道咱们跟天宝阁撕破了脸,谁还敢上门买咱们的布啊!”
他看着满街的流水席,心都在滴血。这顿饭吃完,人一走,百锦坊怕是又要恢复死寂,而且是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谁说要让他们上门买了?”李闲撕下一块鸡肉,嚼得津津有味。
“不……不卖布?”魏长风彻底懵了,“那我们开这布行干嘛?”
李闲终于吃完了鸡腿,他随手把骨头往后一扔,拍了拍油乎乎的手,转头看向魏长风,那双眼睛在夜色下亮得惊人。
“老魏,你看问题,还在第一层。”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天宝阁的阁主,想用他的‘规则’,把赵四海,把我们,都变成他棋盘上的死子。他用的是什么?是‘厄运’,是‘权势’,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而我,刚刚做了什么?”
魏长风下意识地回答:“您……您写了檄文,骂了他一顿……”
“错!”李闲咧嘴一笑,“我不是在骂他,我是在做广告。”
“广……告?”魏长风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全天玄城,还有比这更响亮的广告吗?”李闲一指那张即将被裱起来的檄文,声音里透着一股狂热的兴奋,“我当着全城人的面,指着天宝阁的鼻子,说他不仁不义。他的人来了,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这意味着什么?”
他自问自答:“这意味着,在这一刻,在百锦坊这条街上,我李闲,压了天宝阁一头!”
“这意味着,所有被天宝阁压榨过、欺负过、心里有怨气的人,都会记住‘天策侯’这三个字!我替他们出了口恶气!这就是人心!”
李闲站起身,走到长街中央。
他目光扫过那些假装吃喝,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百姓,朗声道:“老魏,你以为这顿饭,是白请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了整条长街。
“各位乡亲父老,酒喝得差不多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李闲,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大家说说!”
喧闹的流水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敬畏,也有深深的担忧。
“我知道,大家在怕什么。”李闲开门见山,“怕我今天走了,天宝阁会找你们的麻烦。怕我这天策布行,就是昙花一现,今天开张,明天就关门。”
他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不少人默默低下了头。
“所以!”李闲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我今天不卖布!”
人群一片哗然。
“我卖的,是另一件东西!”李闲对着魏长风一招手。
魏长风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跑进店里,捧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木盘。盘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小巧的木牌。
那木牌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入手温润,正面用朱砂刻着一个古朴的“策”字,背面则是一个空白的编号。
“此物,名为‘天策令’。”李闲拿起一枚木牌,高高举起,“今天,我天策布行,对外发售天策令,总计一千枚!”
“一枚天策令,售价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个价格,对普通百姓而言,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侯爷,您这不是抢钱吗?”一个胆子大的汉子忍不住喊道。
“抢钱?”李闲笑了,“你先听我说完,这天策令,是用来做什么的。”
“第一,凡持此令者,从今日起,一年之内,在我天策布行购买任何平价布料,全部只收成本价!我保证,价格只有市面上的一半,甚至更低!十两银子,够你们省回几十两的布钱!”
这话一出,许多主妇的眼睛顿时亮了。天玄城物价不低,衣食住行,衣排在第一位。这笔账,她们算得清。
“第二!”李闲竖起第二根手指,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各位今天都看到了,我这布行,是怎么开起来的。也看到了,我跟天宝阁,是怎么结下梁子的。”
“我李闲把话撂在这儿,我这天策布行,卖的不仅仅是布,更是一口气!一股不向权贵低头的骨气!”
“你们买的,也不仅仅是一枚令牌,而是入了我‘天策’的伙!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天策布行的‘原始股东’!是我李闲的自己人!”
股东?这是什么词?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那句“自己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我知道,你们还是怕。”李闲的目光变得锐利,“怕天宝令查封我的店,你们的令牌就成了废木头。那我告诉你们,这令牌,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他猛地一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凡持此令者,皆受我‘天策’气运庇护!我李闲若倒,第一个清算的是我!我若不倒,天宝阁想动你们,就得先问问我这杆‘天策’大旗,答不答应!”
【叮!宿主言行与‘三军神主’称号产生联动!】
【正在以‘天策令’为媒介,构建临时‘军魂契约’……】
【契约效果:凡自愿购买并持有‘天策令’者,其一丝‘人道愿力’将与宿主气运相连。宿主气运越强,持有者将获得微弱的气运加持(如:不易生病,不易破财等)。反之,若宿主遭遇重创,持有者亦会受到轻微影响。】
李闲感觉到,自己与这一千枚令牌之间,建立起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他将这一丝感悟,用最直白的话吼了出来:“你们,不是在下注!你们是在入股!用你们的信任意志,入股我李闲的未来!我赢,大家一起吃香喝辣!我输,我李闲项上人头在此,第一个落地!”
“一千枚令牌,卖完即止!从此,天策布行的大门,只为持令者敞开!”
“现在,谁,愿意当这第一个,与我李闲同舟共济的‘股东’?!”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李闲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卖东西,这分明是在拉人上船!上一艘公然对抗天宝阁的贼船!
十两银子,买的不是布,是一个立场,一个选择。
是继续在天宝阁的阴影下忍气吞声,还是跟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子侯爷,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人群中,无人作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魏长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觉得,侯爷这次,玩脱了。
就在这时,一个颤巍巍的身影,从人群后方挤了出来。
是赵四海。
他被人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决绝的火焰。他走到桌前,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倒在桌上。
“侯爷,我……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赵家的名声,也是你挣回来的。”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我买五枚天策令!给我,给我内人,给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伸出干枯的手,拿起了编号为“一”到“五”的五枚令牌,紧紧攥在手心。
“从今往后,我赵氏绸缎庄没了。只有天策布行的首席织造师,赵四海!”
他重重地,对着李闲,弯下了腰。
仿佛是一个信号。
“算我一个!他娘的,老子受那帮狗腿子的气,早就受够了!”人群中,那个之前喊话的壮汉,第一个吼着冲了出来,拍出十两银子,拿走了一枚令牌。
“还有我!不就是十两银子吗?赌了!”
“侯爷说得对!我们是在入股!天宝阁了不起啊!还能把我们全杀光不成!”
“买!必须买!以后买布能省一半的钱呢!”
压抑的情绪,一旦找到了宣泄口,便会化作燎原的烈火。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桌前,争先恐后地拍下银子,拿起那枚代表着立场和未来的“天策令”。他们脸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和激动。
魏长风手忙脚乱地收着钱,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两,双手抖得比刚才捧着檄文时还要厉害。
他赢了。
侯爷真的赢了!
用一种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不仅让赵家的生意起死回生,更是将一千个家庭,牢牢地绑在了“天策”这艘疯狂的战船之上!
……
天宝阁,宝山之巅。
阁主静静地站在沙盘前,俯瞰着那片由光点构成的天玄城。
就在刚刚,代表着李闲的那颗光点,在沉寂片刻后,陡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紧接着,让他琉璃般的眸子第一次出现剧烈波动的一幕,发生了。
从百锦坊那条街道上,上千个代表着平民的、微弱的白色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义无反顾地,汇入了李闲那颗光点之中。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围绕着李闲的光点,形成了一片朦胧而坚韧的星云。
阁主轻轻一挥手,沙盘上,一股代表着“厄运”的黑气,悄然向那片星云探去。
然而,当黑气触碰到星云的边缘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那上千个光点同时闪烁了一下,汇聚成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的“人道之力”,轻易地便将那丝黑气消弭于无形。
“呵……”
阁主发出一声轻笑,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以万民为阵,聚愿力为盾。”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李闲那颗光点的正上方。
“你不是在破我的规则……”
“你是在用这满城的人,来做你的笔墨,写你自己的规则。”
“有意思。”
“真的,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