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喧嚣的流水席终于散去。
满地的杯盘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肉的余香和人群散去后的空旷。魏长风和几个新招的伙计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但他的心思,全在店铺里那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上。
一万两白银。
就这么一个晚上,靠着一千块小木牌,赚到了一万两。这个数字,比他过去十年经手的银钱加起来还要多。
“侯爷……”魏长风搓着手,走到倚在门框上剔牙的李闲身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颤抖,“咱们……咱们真的赢了?赌约……”
“赢了啊,必须赢了。”李闲把嘴里的肉丝剔出来,对着魏长风一弹,笑嘻嘻道,“赵四海的生意现在是咱的,这一晚上入账一万两,赌约是翻倍?咱们这是直接翻到他姥姥家去了。那阁主算盘打得精,幸亏他没把整个天宝阁压上来,不然今晚我就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一夜赤贫,裤衩不留’。”
魏长风听得眼皮直跳,苦着脸道:“可……可阁主那边,会认账吗?咱们这么打他的脸,他怎么可能让您去学……学那个……”
他实在说不出“狗叫”两个字。
李闲斜了他一眼,笑了:“他会的。因为他是制定规则的人。他要是自己都不认账,那他那套‘规则’,就成了个笑话。面子,有时候比里子更重要。”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去。
他闭上眼,不再理会外界的嘈杂。
就在刚刚,那一千枚天策令全部售罄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多了一片朦胧的星云。那一千个买走令牌的人,他们的喜悦、亢奋、担忧、以及那份破釜沉舟的信任,都化作了一丝丝微不可见的光线,与他的气运连接在了一起。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人心”,而是可以被他清晰感知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街角那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此刻正抱着令牌,向婆娘吹嘘自己今天如何有眼光,成了“侯爷的股东”;他能感觉到,巷子深处,一位老妇人正小心翼翼地将令牌藏在枕下,祈祷着明年的布价真的能便宜一半;他也能感觉到,赵四海家中,那一家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
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温暖而坚韧的护盾,萦绕在他周围。
【三军神主】的称号,第一次展现出它真正的用法。不是单纯的威慑,而是链接,是共鸣,是将散沙般的人心,凝聚成一座看不见的军阵。
而他,就是这座军阵的阵眼,是唯一的将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妈的,压力有点大啊。”李闲低声嘟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第一次真实地褪去,“以前光脚一个,怎么浪都行。现在等于穿上了一千双别人凑钱买的草鞋,走哪都得想着别把人家的鞋底给磨穿了。”
“侯爷,您说什么?”魏长风没听清。
“没什么。”李闲睁开眼,眼中的轻浮收敛了许多,透出一股锐利的光,“老魏,钱收好了?”
“收好了!都锁在后院的铁箱里了!”魏长风连忙点头。
“一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李闲摸着下巴,开始盘算,“咱们的承诺必须兑现。第一件事,就是布料的成本。你明天就带人去查,天玄城周边,所有能提供棉、麻、丝的原料产地,我们全都要!”
魏长风一惊:“全都要?侯爷,那些产地,大多都跟天宝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捏着进货的渠道,我们怕是……”
“抢?不,咱们文化人,叫‘优化供应链’!”李闲一挥手,眼中闪着狐狸般的光,“硬砸钱那是土财主的玩法,咱们要攻心。你明天去放话,就说我天策布行采购原料,给市价,另外再给一枚‘天策商令’。这令牌,就是一张长期饭票!凭它,供应商全家老小来我这买布,永远成本价!天宝阁给的是一笔买卖,冷冰冰的银子;我李闲给的,是能传家的实惠和人情。我就不信,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商户,分不清哪个是过客,哪个是亲人!”
“这……这是烧钱啊侯爷!”魏长风心疼得直哆嗦。
“烧钱,才能生火,这把火,要烧得天宝阁坐不住!另外,今天那帮买了令牌的乡亲,你把他们的住址都记下来。特别是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个壮汉,还有那几个跟着起哄的年轻人,明天你去找他们,就说我天策布行缺人手,管吃管住,月钱比城里任何一家都高!”
“我们不光要卖布,还要养人!我要在这百锦坊,拉起一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队伍!”
魏长风被李闲这番话震得脑子嗡嗡响。
用天价抢原料,用高薪养班底。这哪里是做生意,这分明是在占山为王!
就在这时,街口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刚刚散去的人群,不知为何又聚拢了起来,并且在敬畏地向两边退开。
魏长风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惨白:“侯爷,他们……他们又来了!”
只见街口处,那队黑甲巡天卫去而复返。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拔刀,没有散发杀气,只是沉默地分列两旁,肃清了道路。
之前那个身穿天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再次缓缓走来。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冰冷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礼貌”。
他走到李闲面前,微微拱手,声音平淡无波。
“天策侯,别来无恙。”
李闲眯起了眼睛,嘴角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执事大人去而复返,是想通了,要留下来喝杯残酒?还是说,你家阁主觉得一份讣告不够,想再送我一口棺材?”
中年男人像是没听到他的嘲讽,从袖中取出的,不再是木盒,而是一卷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卷轴。
他双手捧着卷轴,递到李闲面前。
“我家阁主说,赌局已毕,侯爷胜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阁主十分欣赏侯爷治理街坊、凝聚人心的手段。他认为,像百锦坊这样重要的商街,交由庸才管理,实属浪费。唯有侯爷这等大才,方能让其焕发生机。”
魏长风和周围偷看的百姓都听傻了。
这是……认怂了?还要拍马屁?
李闲挑了挑眉,却没有去接那卷轴,只是笑道:“说重点。”
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展开了卷轴。
那并非什么圣旨或法器,而是一份地契,以及一本详细的账簿。
“阁主有令。”中年男人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杯盘狼藉,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弧度。“阁主认为,百锦坊此等‘膏腴之地’,侯爷既然有心经营,天宝阁岂能不大力扶持?故此,从即刻起,这条街……从街头的牌坊到街尾的石狮,其上的三十二间铺面,七十八户民居,连同此地的治安、税收、商贸……这一切的‘俗务’,便全权‘托付’给天策侯大人了。”
他将地契和账簿递出,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是街区的地契钱粮,也是阁主对侯爷您的期许,还望侯爷,莫要辜负了这份‘厚爱’。”
“此为地契,此为街区户籍钱粮总账。”
他无视了魏长风的惊恐,双手捧着地契与账簿,郑重地放在魏长风已经开始发软的手中,然后轻轻往下按了按,仿佛在交付一件传世至宝,语气却冰冷刺骨:“魏掌柜,拿好了,这可是你们侯爷……打下的江山。”
说完,他再次对着李闲,深深一揖。
“侯爷的赌注,阁主自然也认。他让我转告侯爷,宝山之巅已扫榻相迎,随时恭候侯爷登山,来取走您的‘战利品’。”他停顿一下,笑容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阁主很想亲耳听听,您那篇檄文写得字字铿锵,不知……叫声是否也同样掷地有声?”
他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不过,阁主也让我提醒侯爷一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如今百锦坊成了侯爷您的私产,若再有当街斗殴、扰乱秩序、或是……交不上税赋的情况发生,那便不是我天宝阁管理不善,而是侯爷您……治下无方了。”
“我们走。”
他最后看了李闲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套入笼中的猎物,随即转身,带着巡天卫,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魏长风捧着那滚烫的地契和账簿,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侯爷!这是个陷阱!这是个天大的火坑啊!”他带着哭腔喊道,“他把这条街扔给我们,就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以后街上别说是打架斗殴、失窃着火,就算是张三家的屋顶漏了雨,李四家的孩子丢了,这些烂事、破事,全都得算在我们头上!这都是我们的责任了啊!
周围的百姓也反应了过来,一个个脸色大变。他们成了天策侯的“子民”,可这位侯爷,自身还是个被通缉的要犯!
一时间,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瞬间浮现出一丝裂痕。
然而,李闲却看也不看几乎要哭出来的魏长风,一把从他怀里抽过那份地契。
他不是“拿”,而是像从敌人手中夺过战利品一样,动作充满了占有欲。
他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着上面的朱红大印和繁复的条文,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咧开嘴,发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一挥手,将地契高高举起,对着满脸惶恐的魏长风和惴惴不安的众人,朗声笑道:
“烫手的山芋?不!”
“这是老子的地盘!”
他的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烈火,狂放不羁。
“他给老子一条街,老子就敢收下!他以为这是个笼子?错!”
“这是老子在这天玄城,打下的第一块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