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锦坊的街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滚烫的琉璃。
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不是交易的喧嚣,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狂热。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涨红了脸,眼中闪烁着贪婪、期盼与敬畏交织的光芒,仿佛眼前板车上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行走的神只,手中捧着的不是一匹布,而是通往极乐的船票。
“安静!”
李闲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依旧站在板车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他环视着下方一张张狂热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我刚把你们从天宝阁的狗链子上解下来,你们就急着给自己套上新的枷锁?”
人群的狂热,被他这句话浇得微微一滞。
“这‘百家布’,是神布不假。但它不是我李闲的神,是你们自己的神!”李闲将布料高高举起,“这上面,有你们的汗水,有你们的期盼,有你们压在箱底一辈子的念想!是你们自己,养出了这匹布的神性!”
“所以,它不卖!”
此言一出,人群炸开了锅。
“不卖?侯爷,您不能这样啊!”
“是啊侯爷,多少钱我们都认了!”
“我……我把家里的地契拿来换行不行!”
“都给我闭嘴!”李闲猛地一跺脚,板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指着人群,厉声喝道:“我说了,它不卖!它只换!”
他看向第一个领到凭证的牛大力:“牛大哥,你家的旧衣服,换了多少钱?”
牛大力愣了一下,瓮声瓮气地答道:“回侯爷,换了二两银子,还有一张凭证!”
“好!”李闲的目光扫过全场,“从现在起,‘百家布’,只认凭证不认钱!一张凭证,外加一两银子,换一身成衣!没有凭证的,给一座金山,老子也不换!”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激昂:“我李闲要让全天玄城的人都知道!这‘百家布’,不是用钱能衡量的!它是我们百锦坊的骨气!是我们不向天宝阁低头的脸面!是你们用自己的生活,换来的福报!”
“想穿这身福报,可以!拿你们的旧衣服来!加入我们!否则,就给我眼巴巴地看着!”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所有被狂热冲昏头脑的人。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位侯爷,从始至终,要的都不是钱。他要的,是人心!他要将整个百锦坊,不,是所有被天宝阁压榨的底层民众,都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上!
“老魏!”李闲从板车上跳下来,将那匹意义非凡的“百家布”塞进魏长风怀里,那滚烫的温度让魏长风一个激灵。
“你,立刻组织人手,凭证兑换!一人限换一件!赵师傅,你带人连夜赶工,先紧着老人和孩子做!牛大力,维持秩序!谁敢插队闹事,给我直接打出去!”
“今天,我不仅要让百锦坊的人穿上新衣,我还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看笑话的,把眼珠子都羡慕出来!”
李闲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一切,转身便钻进了店铺的后堂。
门帘落下的瞬间,他那挺得笔直的腰杆猛地一弯,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
“噗——”一口血沫喷出。那并非纯粹的鲜血,而是他强行净化万家衣物上的驳杂念力,又以自身为桥梁,同时撬动“皇朝气运”与“偿命之契”后,被三重力量冲突反噬碾出的神魂本源。
暗红血渍里夹杂的金色光屑是皇朝龙气,而那迅速凝结的灰白石晶,则是“偿命之契”的死寂规则之力,三者互斥,才造成了如此诡异的伤势。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刻着“闲”字的木雕,冰冷的触感,让他剧痛的神魂得到了一丝喘息。
“侯爷!”
魏长风不知何时跟了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他。
“您……您这是……”
“死不了。”李闲摆了摆手,靠着墙缓缓坐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嘴角还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就是有点……被掏空了的感觉。”
“侯爷……”魏长风看着李闲这副模样,心中那刚刚被点燃的万丈豪情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后怕。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我们……我们不是已经赢了吗?为了……为了这口气,值得把命都搭进去吗?这……这太疯了……”
“老魏,你格局小了啊。”李闲咧嘴一笑,牵动伤口让他嘶了口凉气,但眼神里的狂意不减分毫,“这他妈叫掀桌子!那个阁主以为他是庄家,能定规则?老子今天就让他看看,赌客急眼了,连赌桌都给他扬了!这,才叫立规矩!”
“那个阁主,他高高在上,用他的规则摆布天玄城所有人的命运。
他觉得,断了原料,我们就会跪下。
他觉得,人命和尊严,都可以放在他的天平上称量。”
李闲低头,摩挲着那枚冰冷的木雕。
“我要做的,就是砸了他的天平,撕了他的规矩。我要让他,让这天底下所有自以为是棋手的人都看看,棋子,也能掀了棋盘!”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让魏长风心神俱震的疯狂。
“我要让这百锦坊的人,第一次尝到‘自己做主’的滋味。今天他们能用自己的旧衣服换来‘神布’,明天,他们就敢用手里的锄头和织梭,去换一个公道!”
“这,才叫‘天策’。”
……
天宝阁,山顶洞窟。
沙盘依旧在缓慢旋转,宝山的光华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阁主!阁主!”
护卫一路连滚带爬地冲进洞窟,他那身天青色的锦袍满是褶皱,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不堪,脸上写满了颠覆性的恐惧。
“说。”
山顶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声音平静得如同万年冰川。
“布……他织出来了!”护卫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不是布!是法器!是用万家念力炼成的法器!能御寒、能驱邪、能养神!他……他把它叫‘百家布’!”
“他没有卖!他用这个,把整个百锦afir的人心,都收了过去!他不是在做生意,阁主,他是在……他是在造神!以万民为香火,造他自己的神!”
护卫冲到沙盘前,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扭曲:“阁主!他另起炉灶了!他绕开了所有丹药、法宝、金钱的体系,直接用最虚无缥缈的‘人心’和‘故事’,炼制出了人道法器!此物能养神驱邪,但只换‘凭证’不卖钱!他……他正在建立一套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以‘人心’为基础的规则!我们的规则,正在被他釜底抽薪!”
当他说完,整个洞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
“呵……”
一声轻笑,从山顶传来。
那笑声很低,却清晰地回荡在洞窟中,让那名锦袍护卫脸上的恐惧,瞬间凝固。
阁主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沙盘边缘,低头俯瞰着天玄城的模型。在那代表百锦坊的区域,原本只有李闲一个耀眼的光点,此刻,那个光点的周围,亮起了成千上万个微弱却坚定的光晕。
那些光晕汇聚在一起,如同一片星云,将李闲那个光点,衬托得宛如一轮皓月。
“有趣,真是有趣。”
阁主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片光晕,手指却停在了半空。
“以万民之心为炉,以众生之愿为薪,炼一件人道之器……好一个‘天策’,好一个李闲。”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愕,只有一种棋手发现了全新规则后,近乎狂热的欣赏与好奇。
“他以为,这样就算赢了吗?”阁主收回手,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残酷,“他用‘希望’点燃了一堆篝火,想用这温暖,来对抗我制定的寒冬。”
“可他忘了,最能扑灭火焰的,不是寒冰,而是更深沉的绝望。”
阁主转过身,看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护卫。
“去黑风狱。”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天下浑身剧震,眼中浮现出比刚才更深的恐惧。“将当年封印在最底层的……那个‘不洁’的源头,放出来一丝。”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让天下浑身剧震。
“将‘疫主’的子魂放出来。”
这轻柔的补充,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那锦袍护卫彻底崩溃。
“阁主!不可!”那锦袍护卫失声惊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疫主’子魂,沾之即病,三日不解,神魂枯败!一旦放出,整个天玄城,都会变成人间炼狱!这……这有违天宝阁不涉凡人生死的铁律!”
“铁律?”阁主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是他,先打破了游戏的规则。现在,我只是将游戏,升级到下一个阶段而已。”
他缓缓走到天下面前,低头看着他。
“我很好奇。”
阁主的声音带着一丝陶醉的残忍:“‘疫主’最喜吞噬的,便是生灵的念力与气运,那件‘百家布’,是何等美味的食粮啊。”
“当那些穿上‘神布’的人,非但没有得到庇佑,反而因为身上的念力灯塔,成了‘疫主’最先侵蚀的目标,第一个病倒;当他们最珍视的家人,在他们面前痛苦呻吟;当他们用一切换来的‘希望’,变成了带来灾祸的‘诅咒’....”
“那股被他凝聚起来的‘人心’,会变成什么?”
“是会烧得更旺,还是……会化作最恶毒的怨念,将他自己,反噬得尸骨无存?”
阁主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幽幽回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去吧。”
“让那只疯狗看看,瓷器店里,不止有易碎的瓷器。”
“还有,能吞噬一切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