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火光如龙。
百锦坊最大的院子里，人头攒动，数百名青壮男子挤在一起，将魏长风围在中央。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草药和烈酒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亢奋、紧张与期待。
魏长风嘶吼得嗓子都哑了，他按照李闲的吩咐，将那番“神力庇佑，百毒不侵”的话传了出去。结果，整个百锦坊都疯了。
别说五十个，想来报名的人，差点把院子门槛都给踏破了。
“都安静！侯爷来了！”
一声高喊，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李闲披着一件单衣，缓步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半边脸上的妖异纹路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但他一出现，整个嘈杂的院子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如同信徒仰望神只。
李闲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没有半分废话，直接开口：“我只要五十个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商贩，是伙计，还是地痞。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李闲的人。”
他伸出那只印着黑色符文的右手，掌心的敕令印记在火光下像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
“跟着我，可能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天宝阁要杀我们，巡天卫要抓我们，说不定哪天，三大宗门都想把我们挫骨扬灰。”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里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疯狂。
“但是，只要你们不死，就能得到你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力量，尊严，还有……让人敬畏的资格。”
“现在，怕死的，滚出去。”
院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动。
这些在天玄城底层挣扎求生的人，早就被磨平了棱角，习惯了卑躬屈膝。可今天，他们亲眼见证了奇迹。这个叫李闲的青年，以一人之力，将他们从瘟疫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死亡？他们每天都在面对。
可尊严和敬畏，却是他们从未奢望过的光。
“很好。”李闲满意地点点头。他没有搞什么比武选拔，而是迈开步子，亲自走进了人群。
他走得很慢，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
他停在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屠夫面前。“你，叫什么？”
“回……回侯爷，俺叫牛疙瘩！”屠夫紧张得浑身肌肉绷紧。
“为什么想跟我？”
牛疙瘩脖子一梗，红着眼嘶吼道：“俺婆娘和娃，都死在三年前的北荒兽潮里！巡天卫那帮狗娘养的，只顾着保护那些大户人家的店铺，俺家那片，他们看都没看一眼！俺想报仇！”
李闲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很好，仇恨是最好的燃料。算你一个，别让你的仇放凉了。”
他又走到一个瘦小枯干，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的中年人面前。“你呢？”
“我叫猴三。”中年人声音沙哑，“我妹妹，被天宝阁的一个管事看上，拖走玩了三天，回来就上吊了。我去报官，巡天卫把我打断了一条腿，丢了出来。”
李闲盯着他那条微跛的腿，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也算一个。以后，我会让你用你这条腿，亲自去踩断别人的骨头。”
“你也算一个。”
他一个一个地走过去，一个一个地问。
他挑选的，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机灵的。
他要的，是心里藏着一团火的人，是被这个世界伤得最深，最不甘心的人。
这些人，一旦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就会用命去抓住。
很快，五十个人被挑了出来。他们站在院子中央，神情各异，有激动，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剩下的人，脸上满是失望。
李闲看着他们，扬声道：“没选上的，也不用灰心，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百锦坊的守护者。别以为我李闲只有一个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帮我守好这里，看好我们的家，以后，有的是你们出头的机会！”
一番话，让落选的众人也重新燃起了希望，齐声高呼。
李闲摆摆手，让魏长风将那五十人带下去，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改造”。
他自己则转身返回屋里，关上门的瞬间，身体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神魂深处的刺痛感，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喘息都在提醒他，离崩溃只差一线。
他扶着桌子，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再看向窗外那些狂热的人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些人奉他为神，可他这个“神”自己都快要碎了！一旦他倒下，这刚刚建立的一切都会瞬间崩塌。
“妈的，老子一个人能扛多久？”
这股由身体虚弱引发的无力感和焦虑，让他第一次不再满足于表面的掌控。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人群的狂热，想要看清那一张张面孔之下，真正驱动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仇恨？是绝望？还是那一丝被他点燃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神魂的剧痛与内心强烈的好奇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在用尽全力，“舔舐”着窗外那股由数万人汇聚而成的庞杂愿力。
【叮！检测到宿主对‘百锦坊万民愿力’产生深度规则交互！】
【解析中……愿力构成：求生之念（72%），复仇之恨（15%），敬畏之情（8%），安稳之盼（5%）……】
【系统警示：以个体神威强行维系的狂热，如同沙上之塔。当宿主神魂反噬加剧，塔将倾倒。宿主，你看到了他们的恨，可曾看到他们的‘盼’？】
李闲一愣，系统的提示让他瞬间抓住了什么：“盼？他们盼什么？”
【叮！宿主，你为何选择牛疙瘩与猴三？】
“因为他们够狠，心里有火，敢拼命！”
【那他们的火，从何而来？】
“还能从哪来？被欺负，被压迫，活不下去……”他的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
【然也。恨源于失，怒源于缺。你给予他们复仇的希望，他们便奉你为神。宿主，你看到的不该只是他们的恨，而是他们缺失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源泉。】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规则干涉’意愿。】
【警告：以个体神威强行维系的狂热，如同沙上之塔，当宿主神魂反噬加剧，塔将倾倒。宿主，你认为除了用‘神迹’震慑，还有什么能让这五十人，乃至整个百锦坊，真正为你所用？】
“说！”
【系统：宿主请想，凡人所求，根基为何？】
李闲嗤笑一声，靠在椅背上，声音虚弱却带着嘲弄：“根基？活下去只是入门票。活下去之后，还得活得像个人样，不被人当狗一样踩，这才是他们心里真正想要的。不然牛疙瘩和猴三那俩货，眼睛里哪来那么大的火？
【叮！数据修正。‘活命’为基础诉求，权重35%。‘复仇’为驱动力，权重40%。检测到隐藏核心诉求：‘尊严’，权重25%。牛疙瘩、猴三等个体的‘复仇’驱动力，根源于‘尊严’被践踏。构建基于‘尊严’的归属感，可大幅提升忠诚度与稳定性。】
以心为城？
系统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是变得宏大而悠远，仿佛是天地规则的回响。
【人心非沙，乃是一株神树。】
【其根有五重，扎根于欲望之尘土。】
【最下之根，名曰‘求活’。万民嗷嗷待哺，如草木之向水，此乃天性。你以‘瘟疫敕令’解其生死，便是浇灌了此根，故而他们奉你为神。】
【然，活则活矣，其身可安否？此为第二重根，名曰‘安身’。天宝阁如恶兽盘踞，巡天卫如豺狼巡视，此根已悬于危崖之上，日夜不得安寝。】
【身安之后，其心可同否？此为第三重根，名曰‘同尘’。众木成林，方能抵御孤寂与外侮。】
【心同之后，其名可彰否？此为第四重根，名曰‘向阳’。昂首向天，受人敬仰，方得尊荣。牛疙瘩与猴三，其恨源于此根被斩。】
【名彰之后，其志可酬否？此为第五重根，名曰‘齐天’。欲触碰苍穹，实现心中所想，方得圆满。】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李闲的脑海中炸开。
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无论是嘴炮、拉拢人心，还是现在的组建“神兵”，都停留在表面。
他就像一个拿着锤子的人，看什么都像钉子，只想用最直接的暴力去解决问题。
可系统的话，为他揭开了这潭死水之下的真正暗流。
天玄城缺什么？
百锦坊的居民，因为瘟疫，缺“生理之需”，他解决了，所以他们奉他为神。
那个叫牛疙瘩的屠夫，因为家人惨死而巡天卫不作为，他缺的是“安全之需”。
那个叫猴三的男人，因为妹妹被辱而自己反被欺压，他缺的是“尊重之需”。
李闲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他明白了。
阁主、天宝阁、巡天卫……他们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草芥。他们能给予凡人“生理之需”，让他们活着，却剥夺了他们最根本的“安全”与“尊重”。
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这，才是人心最大的战场！
“我懂了……”李闲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十二个时辰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利剑。神魂的剧痛，在不断提醒他时间的紧迫。
可他没有选择立刻调息，也没有去管魏长风那边如何“改造”那五十人。
他从角落里找出一件带着兜帽的普通麻布斗篷，将自己那张显眼的脸庞和半身妖纹遮掩起来，然后拉开房门，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百锦坊。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
夜色下的天玄城，除了百锦坊这边，大部分区域都显得颇为寂静。
李闲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避开巡天卫的巡逻队，像一个真正的幽灵。
他来到一处相对繁华的街区，这里的店铺还亮着灯。他隐在暗处，看到一队巡天卫耀武扬威地走过，领头的队长随手从一个水果摊上拿了两个最红润的果子，连看都没看摊主一眼，便径直离去。
那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对方腰间的佩刀和冷漠的眼神后，默默地低下了头，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着。
李闲隐在暗处，心念微动，目光死死锁住那老人颤抖的手。
刹那间，一股混杂着辛酸、屈辱与长久麻木的“味道”，顺着无形的因果丝线，被他清晰地“品尝”到。这味道，没有瘟疫那般爆裂，却像是钝刀割肉，腐蚀着人的灵魂，比他神魂的刺痛更让他心头发冷。
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屈辱，更“尝”到了麻木。
这就是天玄城凡人的日常。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央，那座最为高大巍峨，象征着天宝阁权势的建筑。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