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崩塌引发的混乱,如同巨石入水,涟漪在保定府层层荡开,三日未绝。总督衙门戒严,兵丁衙役如临大敌,四处搜捕“制造混乱的奸细”,实则更多是弹压因那夜异象而惶惶的人心。市面上流言四起,有说天降雷罚,惩处妖孽的;有说地龙翻身,乃不祥之兆的;更有那隐约知晓些内情的,私下里嚼着周秘书长和那骷髅老道遭了报应的舌根。
水云庄内,气氛亦是微妙。柳文渊对外称病不出,实则日夜与凌虚子密谈。地宫尸傀虽因观星台被毁、煞气根源受挫而暂时沉寂,但并未消散,依旧是个心腹大患。而周秘书长是生是死,其党羽后续动作如何,皆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道长,依您看,周子建他……”柳文渊捻着茶杯,眉头紧锁。
凌虚子面色依旧有些苍白,那夜引动地脉龙气,对他消耗极大。“煞气反噬,非同小可。纵然不死,也必元气大伤,短期内难有作为。只是,其党羽仍在,那位买办,还有东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说着,柳福脚步匆匆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低声道:“先生,道长,京城来人了!”
“京城?”柳文渊一怔,“这个时候?来的谁?”
“是宫里的人,一位姓李的公公,带着懿旨,说是奉太后老佛爷之命,前来……抚慰地方,查问异象。”柳福语气带着不确定,“人已经到城门口了,仪仗不小,直奔总督衙门而去。”
太后?懿旨?抚慰地方?柳文渊和凌虚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时间点,太过巧合!
“来者不善。”凌虚子缓缓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人来报,那李公公并未在总督衙门久留,竟带着一小队护卫,径直朝着水云庄方向来了!
柳文渊脸色变幻,深吸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开门迎客!”
庄门大开,仪仗煊赫。一位面白无须、身着绛紫色宫袍的老太监,在一众护卫和小太监的簇拥下,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他约莫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极好,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深宫古井,波澜不惊,扫视过来时,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柳先生,别来无恙啊。”李公公嗓音尖细,带着京腔,笑容可掬,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李公公大驾光临,文渊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柳文渊连忙上前见礼,态度恭谨。
“诶,咱家奉老佛爷懿旨,巡查地方,听闻柳先生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李公公目光掠过柳文渊,落在其身后的凌虚子和陈继祖身上,尤其在凌虚子那破旧道袍和陈继祖身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更深了些,“这两位是……”
“哦,这位是凌虚子道长,乃文渊故交,云游至此。这位是小徒。”柳文渊含糊介绍。
李公公点了点头,并未深究,转而叹道:“保定府近日颇不太平啊。前有星陨镇匪患,后有这观星台……唉,天降异象,恐非吉兆。老佛爷心系黎民,特命咱家前来,一是抚慰,二来嘛……”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也是想问问,柳先生久居此地,可知那观星台因何而毁?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现?”
来了!正题来了!柳文渊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回公公,那夜地动山摇,文渊亦是惊骇不已,只听闻是地火突发,引发坍塌,具体缘由,实在不知。至于不寻常……庄内近日确有些许怪事,许是地动影响,人心惶惶罢了。”
“哦?怪事?”李公公挑眉,似乎很感兴趣,“不知是何怪事?可否说与咱家听听?或许,咱家能从宫中带些安神定惊的方子来。”
柳文渊心中念头急转,这老太监分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查探虚实,甚至可能就是冲着那“星纹钢”或是地宫尸傀而来!他若一味推诿,反而惹人生疑。
他斟酌着词句,半真半假地道:“不瞒公公,庄内后园有一废弃地窖,近日夜间……时常听闻异响,似有物抓挠,下人皆不敢近。文渊请凌虚道长看过,道长言说,或是地动惊扰了地脉,有些许阴秽之气溢出,需做法事安抚。”
他将矛头引向了“地脉”和“阴秽之气”,既解释了怪事,又隐去了尸傀和周秘书长的关键。
李公公听罢,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看向凌虚子:“原来凌虚道长精通此道?不知道长看法,这地脉因何受扰?又当如何安抚?”
凌虚子稽首,不卑不亢:“无量天尊。地脉流转,自有其理。或因人妄动地火,或因邪祟盘踞,皆可致其紊乱。贫道修为浅薄,只能略作疏导,欲要根治,需得寻其根源,破其邪障。”
他这话,隐隐指向了观星台,却又未点明。
李公公深深看了凌虚子一眼,忽然笑道:“道长过谦了。咱家在宫中,也曾听闻傩门法术,有沟通天地、驱邪禳灾之能。看来柳先生请到高人了。”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却不知,道长做法,可需什么特殊法器?譬如……某些至阳至刚,能镇邪祟的‘金石’之物?”
星纹钢!他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陈继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凌虚子面色不变:“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至阳之物,自有其用。然法器之用,在乎一心,在乎其法,而非拘泥于形质。”
“好一个‘在乎一心’!”李公公抚掌轻笑,眼中却无多少笑意,“道长高论。既然如此,咱家也就不绕弯子了。”他神色一正,语气带上了几分懿旨的威严,“老佛爷听闻,近日直隶地界,有前朝‘星纹钢’现世。此物关乎国运,乃皇室旧物,流落在外,恐生事端。特命咱家查访,若有所得,需即刻护送回京,交还内务府保管。”
他目光扫过柳文渊和凌虚子,最后落在陈继祖身上,那眼神如同冰冷的探针:“柳先生,凌虚道长,你们……可曾听闻此物下落?或可见过,携带此物之人?”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柳文渊额头微微见汗,凌虚子默然不语。
陈继祖只觉得怀中的秘图和背上的星纹钢,从未如此刻这般灼热、沉重。太后的懿旨,宫里的公公,竟然也加入了这场争夺!这潭水,已然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