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带来的布片还攥在楚凌天手里,焦黑的边缘沾着灰。他低头看了眼那块破布,又抬眼看向门口。
拐杖敲地的声音很慢,一步一顿。老人佝偻着背走进来,白发稀疏,脸上全是褶子,一只眼睛浑浊泛黄,另一只勉强能看清东西。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长衫,腰带是麻绳绑的,脚上布鞋裂了口。
楚凌天没动。
他知道这人。
小时候听父亲提过,楚惊鸿身边有个贴身侍从,姓陈,早年随主征战,后来不知为何告病退下,再无音讯。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死了。
可他还活着。
老人走到祠堂中央,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手里的拐杖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少主……”他声音沙哑,“我叫陈福,是先主楚惊鸿的家臣。”
楚凌天盯着他胸前那枚铜牌。龙纹已经褪色,但形状未变。这是楚家大管家的身份信物,只有三代以上的老仆才能佩戴。
“你有话就说。”楚凌天开口。
陈福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盒子。盒子不大,四角包铜,表面刻着简单的回纹,没有多余装饰。他把盒子举过头顶,手臂抖得厉害。
“这东西……我藏了二十年。”他说,“不敢交,也不能丢。今天您回来了,血脉觉醒,镇压外敌,我知道……时候到了。”
楚凌天走过去,接过盒子。
盒子没锁,也没封印。他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本册子,纸张泛黄,边角卷起,像是经常被人翻看。
他抽出册子,翻开第一页。
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如刀。
【永历三十七年冬,九洲动荡,十二宫暗中勾结异族,欲夺我楚家龙脉。吾儿凌天生于腊月十五,落地时天现金云,龙吟三声。此乃真龙降世之兆。】
楚凌天手指顿了一下。
他继续往下看。
【然叔父楚渊私通天枢宫玄阳子,以‘血脉不纯’为由,篡改族谱,将我列为叛族者。更在凌天生辰当日,命药师调换其血液样本,伪造检测结果,使其无法通过觉醒仪式继承家主之位。】
纸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楚凌天翻到下一页。
【我战死于北境门户,实为守护九洲防线,非如族谱所载‘临阵脱逃’。楚渊借机抹去我名,立其孙楚风为嗣。今我命不久矣,唯愿血脉延续,待吾儿归来,昭雪沉冤。】
最后一页写着:
【天儿,若你看到这些字,说明你活下来了。记住,你不是杂种,你是楚家真正的继承人。他们怕你觉醒,所以骗你二十年。不要信族谱,不要信长老会,更不要信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他是你爷爷,也是你的仇人。】
落款:楚惊鸿绝笔。
祠堂里很静。
被绑在角落的黑袍使者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眼神变了。
楚凌天合上册子,指尖划过封面。一股热流从右肩传来,胎记微微发烫。这不是情绪波动,是血脉共鸣。
他认得出这字迹。
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小时候李奶奶给他讲睡前故事,说他父亲是个英雄。每到夜里,他就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战场上,手里握着剑,背后是燃烧的城池。那人回头看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现在他知道那人在说什么了。
“你说这些事……有多少人知道?”楚凌天问。
陈福低着头:“当年知情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装疯卖傻活了下来。我躲在祖宅地窖二十年,每天听着外面修族谱、立新主,一句话都不敢说。我怕死,更怕连累家人。”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我儿子五年前被人推下山崖,女儿嫁去外地后失踪。我知道是谁干的,可我不敢查。我只能等,等到您回来。”
楚凌天看着他。
老人额头上有伤,是刚才磕头留下的血痕。衣服旧,但干净。鞋底磨损严重,说明他最近常走远路。
这不是演戏。
“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楚凌天问。
“因为……”陈福喘了口气,“昨夜我在后院烧旧衣,看见焚化炉里有块布片没烧尽。那是接生婆的衣服。我记得她死前说过一句话——‘孩子没错,错的是定规矩的人’。我当时就想,再不说,就真的晚了。”
他忽然趴下,重重磕了个头。
“老奴对不起先主!对不起少主!我该死!可我现在说出来,哪怕立刻被杀,我也认了!”
楚凌天没扶他。
他转身走向祠堂深处。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族谱长卷,红绸覆盖,金线绣名。楚惊鸿的名字不在上面。取而代之的是楚风,楚渊的亲孙子,被写成“嫡系正统”。
他伸手扯下红绸。
布料撕裂的声音很大。
陈福还在地上跪着,呼吸急促。
楚凌天盯着族谱,手指慢慢收紧。
原来如此。
难怪他小时候每次靠近祠堂都会被赶走。
难怪那些长老见了他就皱眉。
难怪苏振南敢当众骂他是野种。
因为他本来就不该存在。
他们是故意的。
用谎言把他从根上否定,让他二十年活得像个笑话。而真正该跪在这里的,是那个坐在高位上、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你见过玄阳子?”楚凌天突然问。
陈福点头:“见过一次。二十年前,他在深夜进过祖宅密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份血样报告。楚渊送他到后门,两人说了几句话。我躲在墙后听见了——‘只要孩子通不过检测,楚家就是我们的’。”
楚凌天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没有怒火,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冷光。
他把日记收进怀里,拿起那块焦黑的布片,又看了看青铜盒子底部。
那里有一道划痕,像是刀刻的符号。他认出来了——是楚家旧时用来标记“绝密”的暗记。
这盒子,是他父亲亲手做的。
“你还有别的证据吗?”他问。
陈福摇头:“没有了。但我可以指认当年参与调换血样的药师。他还活着,在西岭开了一间药铺,化名叫林三。他这些年一直做噩梦,说自己手上沾了龙血。”
楚凌天点头。
他走到黑袍使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你们找的钥匙,不是苏清漪。”他说,“是楚家内部的裂痕。你们早就知道真相,所以才一次次试探,想逼我自乱阵脚。可惜你们没想到,有人能把二十年前的东西挖出来。”
黑袍使者沉默。
楚凌天弯腰,一把掐住他的下巴。
“你现在知道任务失败了。”他说,“因为你效忠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效忠的是个假货。”
他松开手,直起身。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但他没理会。
他站在族谱前,右手缓缓抬起。
重力领域的气息开始凝聚。
空气变得沉重,烛火压得更低。
他知道楚渊就在附近某处,可能已经察觉异常。但他不在乎了。
该藏的都藏了二十年。
现在,轮到他掀桌子了。
他左手按在胸口,感受着怀中那本册子的轮廓。
父亲的字迹还在,心跳也还在。
他低声说:“爸,我听见你的话了。”
话音落下,脚下地面微微震动。
一道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扩散开来,笼罩整个祠堂。
陈福趴在地上,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黑袍使者身体一沉,嘴角溢出血丝。
楚凌天站在原地,目光盯着族谱最上方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里本该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还没写上去。
但很快就会了。
祠堂的大门突然晃了一下。
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苍老,缓慢,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
楚凌天转头看去。
门缝里透进一道影子。
拄着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