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这座刚刚经历了王朝更迭之痛的千年古都,还未来得及从崇祯自缢的悲怆与破城的惊悸中喘息过来,便被一股更加野蛮、狂暴的毁灭性力量,彻底拖入了深渊。
最初,当闯军士兵们如同潮水般从德胜门的缺口涌入时,尚且带着一丝攻克敌都的兴奋与对未知财富的渴望。
他们沿着街道推进,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主要是一些零散的官军溃兵和试图保卫家园的百姓,很快就被绝对的优势兵力碾碎。
然而,这种相对有序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
当第一声砸开富户朱门的巨响传来,当第一缕从绸缎庄抢出的绫罗绸缎被抛向空中,当第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划破长街……
某种被长期压抑的、深植于这支流寇出身的军队骨子里的贪婪与暴戾,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彻底爆发了!
军纪崩坏,人间地狱降临!
“抢啊!
兄弟们!
北京城是咱们的了!”
“哈哈!
这么多金子!
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
“小娘子!
别跑!
让爷疼疼你!”
喊杀声迅速被更加刺耳的抢掠声、狂笑声、哭嚎声所取代。
纪律?
约束?
在眼前堆积如山的财富和长期饥渴的欲望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那些原本就军纪涣散的杂牌军和沿途裹挟的流民,首先失控。
他们红着眼,如同蝗虫过境般,冲向沿途每一家看似有钱的店铺和宅院。
刀劈、斧砍、脚踹……
一切阻拦在他们与财富之间的东西,都被粗暴地摧毁。
丝绸、瓷器、古董、金银首饰……
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抢不到贵重物品的,连锅碗瓢盆、米缸里的存粮都不放过。
为了争夺一匹锦缎,同袍之间竟拔刀相向,血溅当场!
暴行迅速升级。
反抗的男子被当场砍杀,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街边,任由野狗啃噬。
女子,无论老幼,只要被发现,便难逃厄运,被拖入暗巷或废墟中肆意凌辱,惨叫声不绝于耳。
昔日繁华的街市,顷刻间沦为修罗场,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火光从一处处宅院中升腾而起,浓烟蔽日。
甚至一些原本属于刘宗敏老营的精锐,在看到周围人都在疯狂抢掠后,也逐渐失去了克制,加入了这场末日般的狂欢。
军队的组织架构,在绝对的利益和欲望驱动下,迅速瓦解。
将领纵容,甚至参与分赃!
而此时,那些本应弹压军纪、维持秩序的闯军高级将领,又在做什么呢?
刘宗敏,这位闯军第一猛将,在确认紫禁城方向已无大规模抵抗后,立刻率领亲兵,直奔内城各处王府、勋贵府邸以及户部仓库等最肥美的目标而去。
“快!
给老子把这王府围起来!
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刘宗敏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国公府,眼中闪烁着骇人的贪婪光芒。
“里面的金银、珠宝、女人,统统给老子搬出来!
谁敢私藏,老子剁了他的手!”
他根本不关心外面街道上正在发生的暴行。
在他看来,士兵们抢掠百姓,不过是发泄一下情绪,捞点油水,无伤大雅。
只要不影响到他搜刮主要目标,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他还默许乃至鼓励部下去抢掠,以此作为对他们攻城功劳的奖赏。
至于军纪?
那是建立政权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其他将领,如田见秀、袁宗第等,也纷纷效仿,各自划定势力范围,疯狂抢掠各自辖区内的官署、富户。
他们之间甚至因为争夺某个重要库房而发生摩擦,剑拔弩张。
整个北京城,不仅是士兵在抢,连高级将领也陷入了一场疯狂的分赃竞赛之中。
牛金星等文官,虽然表面上斥责军纪败坏,但暗地里,也忙着接收前明官员的投诚,清点缴获的文书档案,并开始谋划自己在新朝的权位。
对于民间的惨状,他们或视而不见,或认为这是“改朝换代”不可避免的阵痛。
李自成的失控,政权滑向深渊!
而此刻,这场狂欢与劫难的最高主宰——
闯王李自成,又在何处?
他正端坐在紫禁城武英殿(暂未入驻乾清宫)那宽大的龙椅上。
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匆忙找来的、略显不合身的明黄色龙袍。
尽管脸上犹带倦容和伤痕,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志得意满的光芒。
殿下,以牛金星为首的一批文官,以及陆续赶来的武将,正在乱糟糟地进行着一场不成体统的“朝贺”。
众人山呼“万岁”,声音参差不齐,但听在李自成耳中,却如同仙乐。
“哈哈哈!
好!
好!”
李自成放声大笑,挥着手,
“诸位爱卿平身!
今日咱们打破北京,崇祯已死,这万里江山,以后就是咱们大顺的了!”
他沉浸在巨大的胜利喜悦中,忙着接受朝拜,忙着听手下汇报缴获了多少库银、多少粮草,忙着规划登基大典的事宜。
对于宫墙外传来的阵阵骚乱声和隐约的哭喊,他并非完全没有听见。
“闯王……”
一名偏将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外面……
外面有些弟兄抢红了眼,波及了不少平民……
是否……
是否要约束一下?”
李自成眉头微微一皱,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知道了!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传令下去,让各营管好自己的人!
别闹得太不像话!
等朕登基后,自然会论功行赏,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这道轻飘飘的口谕,在已经彻底失控的局势下,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传令兵甚至都没能顺利走出皇宫,就被外面的乱兵裹挟着,不知去向了。
李自成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在失去约束后会爆发出何等可怕的能量。
他也高估了自己对这支成分复杂、本质上仍是流寇集团的军队的控制力。
他以为攻占北京、坐上龙椅,就等于掌握了天下。
却不知,他只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恶魔。
政权,在他还未来得及品尝胜利果实的时候,就已经从根部开始腐烂、滑向失控的深渊。
而此刻,在一片混乱的京城某处,苏俊朗站在一处相对高点的废墟上,望着眼前这片火光冲天、哭喊震地的人间惨剧,脸色苍白如纸。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已经彻底黯淡下去、再无回应的系统信物,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负罪感与茫然。
他用科技的力量撬动了历史,却也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
这场狂欢,是闯军的末日狂欢,也是北京城百万生灵的地狱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