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饭局,杨成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的。
他只记得自己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便仓皇离席,甚至没顾得上和那几位重要的药企代表打招呼。
回到威斯汀酒店的行政套房,他反锁上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倒在沙发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京城的繁华夜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光怪陆离,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半分寒意。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便签纸。
柴胡、郁金、丹参……
这哪里是什么药方,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魏长青、周文斌、高宏博、秦明……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十年前的往事,那些他以为早已随着时间尘封、腐烂的秘密,被人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他面前。
那个叫林凡的年轻人,他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台最精密的ct机,将他里里外外扫了个通透。
杨成杰猛地坐直身体,从一个隐秘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标记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是我。”杨成杰的声音干涩而紧绷,“老六,帮我查个人。”
“谁?”
“林凡。江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我要他的一切资料,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人际关系,社会背景,资金往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个任务的紧急程度。
“他怎么了?”
“别问,”杨成杰的语气近乎咆哮,“我给你十二个小时,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报告!”
挂掉电话,他感到一阵脱力。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疯长的恐惧。
他将那张便签纸扔进烟灰缸,用打火机点燃。
火苗升起,卷曲的纸张上,那几个名字在火焰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一撮黑色的灰烬。
可杨成杰知道,烧掉的只是纸,刻在心里的恐惧,却愈发清晰。
……
另一边,林凡自己的酒店房间里,气氛截然不同。
他洗完澡,换上酒店的浴袍,正靠在床头,悠闲地翻看着明天会议的流程手册。
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是王浩发来的微信。
“凡哥!!!我的神!京城的夜生活开始了吗?有没有去三里屯转转?我听说那儿的美女质量特别高![色][色]”
隔着屏幕,林凡都能想象出王浩那副挤眉弄眼的猥琐样。
他笑了笑,打字回复:“在看资料,明天要发言。”
消息刚发出去,王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靠,凡哥,你来真的啊?公费旅游,你还真当学术考察了?你这思想觉悟,主任知道了得给你评个劳模!”
“不然呢?”林凡把手册丢到一边,“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吃啊!”王浩的声音理直气壮,“我给你列的单子呢?烤鸭!卤煮!爆肚!炒肝儿!你一样都不能落下!回来我要检查的,少吃一样,你这趟就算白来!”
听着电话那头王浩中气十足的咋呼,林凡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行了,知道了,给你带烤鸭。”
“嘿嘿,这还差不多。对了凡哥,你可悠着点啊,别在会上跟人吵起来。京城那帮专家,一个个眼高于顶,最看不起咱们地方医院的。”
“我有分寸。”
挂了电话,林凡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他知道王浩是真心关心他。这种来自朋友的,带着点傻气的温暖,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关掉灯,躺在床上。
鱼饵已经撒下,现在,只需要等待那条大鱼,因为恐惧和惊慌,自己撞进网里。
这一夜,京城有很多人注定无眠。
凌晨四点。
杨成杰的加密手机再次响起。他几乎是立刻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接通电话。
“说。”他的声音嘶哑。
“查到了。”老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林凡,二十三岁,孤儿,江城福利院长大。大学上的是一所普通医学院,成绩中等,毕业后进入江城第一人民医院实习。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不可能!”杨成杰低吼,“一个背景这么干净的孤儿,敢来威胁我?他背后一定有人!给我继续查!查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已经在查了。”老六顿了顿,“他最近……确实接触了一个特殊的人。”
“谁?”
“周文斌。”
听到这个名字,杨成杰的呼吸一滞。
果然是他。那条十年前侥幸逃脱的疯狗,终究还是回来报复了。
“周文斌得了种怪病,浑身燥热难耐,生不如死。是这个林凡治好了他。”老六继续汇报,“周文斌对他感恩戴德,前两天,还以个人名义,给林凡所在的科室捐赠了一台价值千万的德国设备。”
千万的设备……
杨成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周文斌这几年在江城东山再起,身家不菲,他是有这个实力的。
如果是周文斌在背后指使,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那个年轻人,只是周文斌递过来的一把刀。
“就这些?”杨成杰稍微松了口气。如果只是周文斌,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一条江城的土皇帝,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来。
“不……”电话那头的老六,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凝重,“还有一件事。这个林凡,他不是一个人住。”
“什么意思?”
“他有个女朋友,叫苏晚晴。”
“苏晚晴?”杨成杰皱起眉,这个名字很陌生。
“她是江城一家大型美妆集团的总裁,商界女强人。但这些不重要。”老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重要的是她的背景。我们的人动用了一些关系,发现她的档案是高度加密的。只能查到,她来自京城,姓苏。”
“京城……姓苏?”
杨成杰喃喃自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一个传说中的家族姓氏,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比刚才强烈百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能让“苏”这个姓氏变得需要高度加密的,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盘踞在权力顶峰,跺一跺脚就能让整个华夏商界抖三抖的……京城苏家!
“你……你确定?”杨成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八九不离十。”老六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敬畏,“我们不敢再往下查了。再查,会出大事。”
电话挂断了。
杨成杰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汗水,从他的额头、后背不断地涌出来,浸湿了昂贵的衬衫。
周文斌?
不,现在看来,周文斌可能也只是一枚棋子,甚至是一枚被利用了都不知道的棋子。
那个叫林凡的年轻人,他的女朋友,竟然是苏家的人?
那张便签上的警告,究竟是来自周文斌的复仇,还是……来自苏家的敲打?
如果是前者,他还有周旋的余地。
可如果是后者……
杨成杰不敢再想下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悬崖边行走的人,本来以为脚下只是一块松动的石头,现在才发现,自己踩着的,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猛地冲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远处那片在晨曦中逐渐显露出轮廓的,代表着权力中心的古老建筑群。
他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
这张网,到底是谁织的?
他,又该如何挣脱?